文/半道人

時為秋月，歲在己丑，餘讀《浮生六記》之書，書罷情難自禁，思飛驚空，拂卷掩目，淚灑箋牒，回首低顙，不忍沾溼衣襟，或問何故？曰陳芸淑珍也。

陳芸者，字淑珍，生而聰穎，或嘗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其人削肩長頸，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且知書達理，嘗與夫三白論及詩，識高氣雄，不苟合與汙泥；論新議別，依流水之高山。

浮生六記書

孔子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其味也”。以論詩觀之，人多以前人之言附和之議，蓋無獨識之見耳。故言太白浪漫者多而活撥者少，言東坡豪放者多而落拓者少，是以於藝術前滔滔不絕者多而俯首緘默者少矣，凡此無沉潛之識而皆紙上談兵也，倘與芸較之，不可同日而語也。

浮生六記情節

芸嘗夜讀《西廂》，銀燭高懸，粉頸低垂，孜孜不倦，觀若景，當時是，餘欲剖書摳縫以臨其境，伴芸靜閱半刻矣，其芸之可愛，久久不能忘焉，掩卷長嘆，其心悵然。至於芸於閨房趣事，庭院妙想，思之猶在瑤池也。

浮生六記

而或邀月暢飲，插花栽木，焚香煮粥，擁夫食乳腐，其等畫面，恨之不入眼前也。咦！凡此多多，閱之不覺其微，思之妙趣橫生，愈思情愈烈而心不可拔也。其如妻，行則同步，思則所急，縱勞形累己，牽馬執鞭，然心靜若水，亦足耳。

凡人之於世，固無財貨不足以獨善其身，然財貨之資，急則絀縐而寬則豁然則恆足矣，然人多唯一心於財貨，死而不厭，絕生活之趣，富而不貴，夫妻面面，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也，人之視己，已如枯槁，則何益矣？故生趣於人生猶甘霖於皸土也，子曰“樂在其中”。

浮生六記

至若芸扮男裝，正銅而笑，牽憨園，其性之唯美；樂貧苦，其情之篤深。然勝景不長，命其如此，佛亦不能施慈悲也。芸先受責於翁；後失歡於姑。阿叔狡詐，陷乖舛於借貨；憨園無情，別誓言於富商。至此血疾大發，形容憔悴，瘦骨嶙峋，其命已旦夕。

人之嫉芸之不俗也，邪曲之不染也，倫常之不行也，故忌睥讒流不所不用其極，然芸以身之察察不受物之汶汶，克己隨情，無一毫偽虛之行，然遭險惡不絕，古人云“女子無才便是德”，以芸觀之，真名言也。

浮生六記

後受傳書之冤，遭翁之怒言，阿母暴戾，疑交於野妓，逐書已至。所賴夫之不棄，離家別子，相濡以沫，形影不離之無錫，造次顛沛，不覺於身。後值潦倒，又逢婢女阿雙竊逃，持湯不進，形容慘變。

當時是，青燈孤明，冷氣逼人，咻咻涕泣而語夫三白曰“人生百年，終究一死，妾始因弟亡母喪，悲痛過甚，即以情感，後由憤激，病入膏肓，良醫束手，勿為無益之廢。

青燈

妾隨君二十三年，蒙君錯愛，百凡體恤，不以頑劣見棄，奈何君之多情，妾之寡命耳，有婿如此，此生無憾。妾死之後，君可續德容兼備者，以奉雙親，拂我遺子，妾死瞑目矣”，再語“來世。。。”，語未休，一燈撲滅，溘然長逝。

嗚呼！天忌賢女，早折夭亡，人嫉雅高，憟懼恐慌，奈何天公，妒恨終老，怎忍情痴，不以命長？東坡豪言，王弗寡命，千里孤墳，生死茫茫，此為天喪夫妻；放翁豪邁，唐婉多情，淚痕紅浥，咽淚裝歡，是為地絕夫妻。俗曰“恩愛夫妻不長久”，芸與復得之。

半道人掩卷長嘆，低首沉思，觀窗外秋風蕭瑟，默然回首，不絕淚流滿面。

文/半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