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這個近年來屢次被媒體提及的字眼到底離我們的生活有多遠？到底還有多少女性被困在“暴力”的枷鎖中無法被救贖？又到底是什麼讓很多深受其害的女性多年來選擇隱忍，不敢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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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國際婦女節還沒到時，李梅（化名）的微信朋友圈裡，很多朋友們都計劃要如何歡慶屬於自己的“女王節”，而李梅看著看著卻停下了翻動螢幕的手指，皺了皺眉頭，開始和記者說起自己十幾年的婚姻生活。
她說，“女王”離她的生活太過遙遠，四十歲這年，她勇敢地做回了自己。
你憑什麼打我？
李梅是吳忠市某醫院的一名護士，和前夫吳某從大學時相識相愛，畢業後結婚生子，吳某從醫院辭職後，在吳忠經營起了一家藥店，轉眼幾年時間，藥店從一家變成兩家，再從兩家發展到三四家。
李梅性格溫和內斂，又吃苦耐勞，在醫院不但有好人緣，工作也深受同事們讚許，更重要的是，很多人都羨慕她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從結婚第一年起，她就開始遭受公婆的刁難，丈夫的拳打腳踢。
“他心情不好，或者聽到婆婆說什麼以後，就扇我一巴掌，踢我一腳，這都是常事，一開始我會很難過，慢慢地，我竟然也覺得很正常。”李梅覺得，所有婚姻都難免會有磕碰，更何況丈夫對她有感情。
這樣的“磕碰”持續了十年時間，直到去年，有一天吳某醉酒回家，李梅下班後太累便睡在另外一個房間，第二天起床後，吳某依然對李梅沒有照顧他的事情耿耿於懷，並開始謾罵。
“平時我就忍了，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我也特別生氣，就跟他理論了幾句。”李梅說，也就是她這次不經意的“叛逆”，徹底激起了吳某內心的野獸，他像發了瘋一樣地撕扯李梅的頭髮，將她踹倒在地後，不停地用腳踢她的身體和頭部。
“就在我遭遇這場噩夢的時候，我的公婆冷眼旁觀，還說都是因為我犟嘴。”李梅被打得血流的滿地都是，躺在冰冷的地上動彈不得。
吳某施暴後揚長而去，公婆也罵罵咧咧著離開，全然不顧倒在地上的李梅，她只好掙扎著自己報警，又撥通了急救電話，一個人去了醫院。經診斷，李梅鼻骨骨折，身體多部位有軟組織受傷。
“你憑什麼打我？我做錯了什麼？”李梅出院後質問吳某，她說，十幾年的婚姻中她不自知自己是個受害者，而這一次，吳某徹底將自己打醒，“我告訴他，我要找律師，我要離婚。說完整個人都輕鬆了。”
這場官司比想象中艱難
謝卓言是寧夏大遠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律師，也是一名公益律師，近年來她為不少女性維權，其中最多的就是離婚案件中有家暴情節的。李梅在多方打聽後，也找到了謝卓言。
“第一次見她，臉上到處是傷痕，還纏著繃帶，非常狼狽。”謝卓言說，儘管見過不少深受家暴傷害的當事人，但與李梅的第一次見面，她依然有些吃驚。“她和吳某都受過高等教育，而她竟然能忍受十幾年之久的家暴。”在代理李梅的離婚訴訟案件後，讓謝卓言驚訝的還不止於此。
“這類涉及家暴的離婚訴訟案件比較特殊，需要刑事民事雙管齊下，但我沒想到，過程並不容易。”謝卓言告訴記者，就在她和李梅到派出所調取民警出警記錄時，她們被拒絕了。
“在很多人的傳統觀念裡，都覺得律師代理這樣的案件是破壞別人家庭，甚至一些人認為，夫妻間的打鬧，尤其是妻子被打很正常，這樣的心理，哪怕是有些職能部門的法律從業者也不例外。”“《反家庭暴力法》頒佈這麼久了，但是一些基層執法部門，依然把家庭暴力當做家務事。”謝卓言告訴記者，在工作中，諸如此類的困境不在少數。
2020年11月，李梅以吳某犯故意傷害罪為由向吳忠市某法院提起刑事自訴，同時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請求。
“讓我難以置信的是，在開庭前的調解環節，由於民事庭一位法官的態度，讓吳某更加囂張，自始至終都不覺得自己有錯。”謝卓言說，讓她欣慰的是，該法院刑庭法官很快對該案作出了判決，吳某犯故意傷害罪，雖然可以免予刑事處罰，但必須賠償李梅的醫療費、法醫檢查、鑑定費、交通費等，並判決雙方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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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贏了
“法院最終給出了最公正的判決，李梅依法獲得賠償和應有的財產，最重要的是，吳某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謝卓言說，判決生效的幾天後，吳某來到了她的辦公室，這一次，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敵視自己，卻一個勁地說著感謝。
“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大男人哭成那樣，他一直覺得女人就該聽丈夫的，也沒想過李梅會離開自己，更沒想過她會反抗，直到這次事件過去後，他才覺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一直傷害妻子。”謝卓言說，“你知道嗎？這場官司中，律師真正的勝利不是在打贏這場官司，而是透過法律，能夠與陳舊的觀念做正面較量，能在這場‘戰鬥’中，讓李梅學會保護自己，讓吳某從心底悔悟，真誠地向李梅說句‘對不起’。”
謝卓言告訴記者，那天吳某走後，她撥通了李梅的電話，高興地告訴她：“我們贏了。”
“冷家暴”可能比棍棒打得還要痛
和拳打腳踢的身體傷害相比，言語上的侮辱，情感上的漠視，以及對家庭的不管不顧等，對婚姻和家庭造成傷害的同時，也會傷人於無形之中，但是這樣的冷暴力，法律上支援嗎？
于敏（化名）今年32歲，在熟悉她的人眼裡，于敏絕對屬於賢妻良母。五年前，她和丈夫婚後初期，兩人夫妻感情尚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矛盾日漸增多。
于敏工作吃苦耐勞，出色的表現，讓她成為了公司為數不多的女領導。而反觀其丈夫，工作多年，卻成績平平，這也成為了兩個人產生矛盾的導火索。
“他一開始雖然心理不平衡，但不會有一些荒唐的猜忌，可我發現，我越是包容他，他越發肆無忌憚，開始對我猜忌，要麼視我為空氣，要麼帶有侮辱性的謾罵，對家務和孩子更是不聞不問。”于敏說，沒過多久，丈夫乾脆辭職在家，每天只會打遊戲、睡覺，兩個人的矛盾也由此升級。
于敏告訴記者，為了刺激丈夫能夠回心轉意，她假裝提出離婚，可沒想到的是，丈夫非但沒有收斂，反而以自殺威脅自己，“他拿刀自殘的時候，我嚇壞了，再也不敢提離婚的事。”于敏妥協了，可是她的婚姻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讓步而有所改善，丈夫反而變本加厲。
“孩子發高燒，他沒有管，只是打電話通知我，這樣的婚姻算什麼？”獨自帶著孩子去醫院的路上，于敏終於做出了決定，可和丈夫再次提到離婚時，這次，丈夫並沒有傷害他自己，而是直接來到了于敏所在公司。“她當著我同事的面，聲淚俱下地哀求不要離婚，他卻不覺得這是傷害我。”于敏說，也正是這一次，讓她決心放棄這樣的婚姻，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冷家暴”算不算家暴
“我覺得這是一種‘冷家暴’。”于敏的代理律師表示，目前，一種家暴的新形式越來越多地呈現出來，但很多人還意識不到。“這就是‘冷家暴’：夫妻雙方沒有肢體、言語衝突，他們彼此用冷漠、互相不說話折磨對方，就是不離婚。出現這種情況的，大多是高知家庭。”這位律師告訴記者，家庭暴力分兩種，一種是情緒外洩型的家庭暴力，即毆打、捆綁等身體暴力；另一種是加害人以侮辱、謾罵或者不予理睬等手段對受害人進行精神折磨的精神暴力。因此在他看來，“冷家暴”也算是家暴的一種，應該得到法律支援。
對於于敏代理律師的說法，有人卻提出不同意見，興慶區法律援助中心主任馬璇認為，無論是之前的婚姻法還是現行的《民法典》，都對家暴有明確解釋，並且提到了“精神折磨”和“精神暴力”，但是卻很難有因果關係的舉證，往往所提供的證據很難得到法院所支援。“我覺得女性應該主動去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無論是在婚姻裡，還是在其他關係中，當出現不被尊重，或者被侵權，應該及時勇敢地說‘不’。”馬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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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成家庭暴力的高發地區
據統計，我國大約有24。7%的家庭存在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尤其是相對落後的貧困山區，成為家庭暴力的高發區域。西夏區鎮北堡鎮華西村婦女李花（化名），去年終於結束了和丈夫長達20年的婚姻。而如果不是因為丈夫提離婚，李花估計一輩子都不會踏出這一步。
“喝醉酒就會打我，拿起酒瓶就扔酒瓶，拿起凳子就扔凳子，根本不想會不會砸死人。”讓記者驚奇的是，說起這些遭遇，李花就像是在說一個電影片段一樣平靜。
據鄰居介紹，李花前夫不僅對李花拳打腳踢，還在外賭博欠了很多債，並且還明目張膽將出軌物件帶回家。
“我們農村都覺得離婚總歸不是好事，我父母也接受不了，到現在我也不敢跟他們說。”說到自己離婚，李花總覺得是件“不光彩”和讓她愧疚的事情，甚至覺得自己失敗的婚姻會讓父母“蒙羞”，可從她的經歷中，記者明顯發現，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採訪中記者發現，與李花有相同處境和想法的農村婦女，並不在少數，那麼是什麼造成很多被侵害的婦女，對家庭暴力普遍採取默許或容忍態度？謝卓言結合多年的從業經驗，她覺得法律意識淡薄的女性在家庭中始終處於被動地位。在遇到家庭暴力的時候，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農村女性，對此仍然採取忍讓態度，有的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甚至走上了“以暴制暴”的犯罪道路。
“這些年來農村已經成了法律宣傳的重要陣地，讓我們欣慰的是，很多女性在遭遇侵害時，最終會拿起法律武器。”謝卓言說，雖然情況有所好轉，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農村社會對家庭暴力的認知程度也很低，通常出面解決家庭糾紛的婦聯、村委會得不到其他部門的有力支援。因此，與城市相比，農村的家庭暴力受害者往往得不到方便的、專業的法律支援，合法權益也得不到保障。
遭遇家暴該怎麼辦？
今年3月1日是《反家庭暴力法》實施五週年。而實施不久的《民法典》第1079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調解無效的，應當准予離婚。其中，第二類情形即為“實施家庭暴力或者虐待、遺棄家庭成員。”
那麼女性在遭遇家暴時，應該如何維權？記者採訪了興慶區人民法院家事合議庭審判長丁秀琴。
“遭遇家暴時不要忍受，應當及時報警就醫留證據。”丁秀琴告訴記者，當事人在遭受家庭暴力時，應該及時報警和就醫，固定了有效證據，最終其主張也會得到了法院的支援。
丁秀琴表示，家庭暴力舉證難是審判實踐面臨的一個難題，司法實踐中，家庭暴力的認定需要有效證據證明存在傷害行為，並將間接證據形成證據鏈才能被法院所採信。同時，她還提醒，當事人遭受家暴或面臨家暴，也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向人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的，不收取任何訴訟費用，也不需要提供擔保。
▌責編/初憶 來源/銀川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