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流和尚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感覺她有了明顯的變化。
在電話裡,她變得淡漠。有時候,給她打傳呼連呼幾次也不回。偶爾回了,潦潦草草說上幾句就說,“我還有事,掛了。”
我便開始給她寫信,但她不回信。
我越來越不安。
我決定去找她,當面談一談。
我不知道她租住的地方在哪裡,但是我知道她實習的那個酒店。
這時我已經買了一輛二手的腳踏車。選了一個休息日,中午我就騎上車,向官渡區的那個酒店出發。
天氣慢慢炎熱,我選擇中午去找她實在是一個錯誤。
騎了大概四十分鐘,終於到達。
走進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滿頭大汗的我,自卑滿溢。
問了幾個人,找到她工作的部門,終於把她叫出來了。
她穿著一身旗袍
(她的實習崗位是中餐廳迎賓員)
,完美身材十分惹眼。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她的樣子焦急而窘迫。
我有些委屈:“你總不理我。”
她著急地說:“別說了。我2點下班,到時候你來接我。快走吧。”
我很聽她的話。於是下樓騎上二手腳踏車,無聊地到處轉圈。
等到2點,我準時來到門口。又等了十來分鐘,她出來了,已經換上便裝。
她沒有直接迎向我,而是走向另一個方向,一邊走,一邊招手讓我過去。
我騎車追過去,推著車跟她並排走著,開口問道:“你最近怎麼了?”
她淡淡地說:“沒怎麼啊。你怎麼了?”
我頓時感到一種崩塌。但似乎也有過隱隱的預感:“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她很坦然地回答:“我一直都喜歡別人啊。我喜歡你就不能喜歡別人了嗎?”
這是一次失敗的談話。她,已經徹底厭倦我了。
我跟著她,一直走到她租住的屋子樓下。她不讓我上去。
她說:“H,你醒醒吧,我們真的不合適。你比我大四歲,可是你太幼稚了!以後不要聯絡我了。”
說完,她轉身掏出鑰匙,開啟樓道的鐵門,進去了。
那是一道自動門。它慢慢地,慢慢地關上。在它慢慢關上的這幾秒鐘裡,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愛情,我的初戀,它死了。
回到餐廳的宿舍,我躺在床上,怎麼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突然變了的?我不明白。
我開始變得消沉。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像一具移動的屍體。
這期間,C經常約我喝酒。
那是真正的屌絲喝酒。昆明的城中村,那時候有推著小車賣的炸土豆條,昆明話叫洋芋。現炸的,調上極辣的味道,一塊錢可以買不小的一包。配上2。5元一瓶的火爆酒,是屌絲的最愛。
那段時間,我經常和C謀獲這樣廉價的忘憂。
兩個傷心的男人,為同一個女人而醉。
生活繼續,我忍著傷心,向朋友請教應該找什麼工作。朋友說:“你還是做直銷最合適。”但我依然無法認同。
又一個休息日。我到朋友的書店幫他看店,順便看書。
晚上6點左右,我坐在門口的收銀臺,忽然覺得眼前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渾身的神經立即像被電到一樣!
我衝出門口,朝剛才走過的方向望去。人流中一個男人推著一輛腳踏車,一個美麗的背影跟在旁邊。
這個背影越看越像她!
我馬上回到店裡,衝上樓告訴朋友我有事出去一下,讓他自己看店。
我出門就追。
已是夏天。我穿的是短褲T恤和拖鞋,跑不快。
街上人來人往,很快就看不到他們倆了。
但我沒有放棄。
這條路再走幾十米就是寬大的環城路。我快速跑到路口,看見環城路往西的方向,一個男人騎著腳踏車。後座上那個女人的背影,真的太像她了。
只是他們已經遠在四五百米外,以我大拖鞋的配置,肯定追不上。
我回到路口。那裡有個電話亭,我給她打了一個傳呼。沒回。
再打。仍是不回。再打,依然沒動靜。
第四次,我留言,說:“你回一個電話,我什麼都不想做,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回電話了,背景非常嘈雜。
她說:“你去公園,到荷花池邊等我。”
我去到那個公園。在荷花池邊我們曾經共坐的石頭椅子上坐下。
物是人非,她居然約我在這裡。
我坐在荷花池邊,看著天上一輪圓月,倒映在水裡,也是一個圓月。
過了幾分鐘,她來了,坐在我身邊,保持著距離。
“你問吧。”她冷冷說道。
“那個男人是誰?”我幾乎帶著哭腔了。
她淡然地說:“是我男朋友。你不用再問了,我都說給你聽。”
“他是昆明本地人,我們是校友。他高我一屆,去年畢業的。我們在一起半年多了。雙方家長都見過面。那次他揹著我跟別的女人亂來,我跟他吵了一架,要分手。我跑到我兩個女同學租的房子裡住一晚,剛好你打傳呼過來了。我去見你,本來是想報復他的。但接觸之後發現你真的還不錯。後來,我跟他和好了,就和你斷了。”
她頓了一下,接著問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呆呆地看著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繼續說:“我男朋友住在XX小區,離洱海漁村很近。那天我在那裡閒逛,林姐拉我進去。我也就是無聊,去那裡玩幾天。後來我去餐廳等你下班,其實是去他家。因為他還沒有忙完,所以讓你陪我一下。跟你分別之後我就去他家了,懂嗎?”
她嘆了口氣道:“你22歲真的不小了,我男朋友才19歲,已經開了一個汽車修理廠。生意很好,常常要忙到很晚。男人要有事業心,不要總是活在夢裡,這樣永遠沒有女人敢跟你的,你懂不懂?”
我的淚止不住。
我看著她依然美麗的臉,只覺得恍恍惚惚。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真實且合理,我卻感覺如在夢中一樣虛幻。
她見我一言不發,又告訴我說:“剛才騎車的是我男朋友。你的事我跟他說過了。他說他不在乎。我不想回你傳呼,是他讓我回的,也是他讓我過來跟你說清楚的。”
“現在我說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清楚了。”
她的表情突然放鬆,她說:“希望你好好努力,你會得到幸福的。我走了。”
她起身。我拉住她:“不要走!”
我說:“再陪我5分鐘吧。”
她嘆了口氣,坐下了。
我坐過去,靠近她,拉著她的胳膊,如溺水者抱著一根暫借的原木。
我不管自己滿臉的淚,模糊地說了一句:“陪我5分鐘吧!就像你還是我的。”
她抽出胳膊來摟著我,輕輕地拍打我的背。
五分鐘。
五分鐘裡,我一言不發。我看著荷花池裡的月亮。
她也沉默。
終於,她拍拍我的背,說:“起來吧。我要走了。他還在等我。”
我坐起來,看著她。
她擦了擦我的淚痕,說:“保重。”
轉身,走了。
我在荷花池坐到很晚。
回到書店,朋友在看書。抬頭看看是我,說:“給你留了飯,吃了早點休息。”
我沒有吃飯,騎上腳踏車去了西壩路的餐廳宿舍。
宿舍的樓道門已經鎖了,需要有人從裡面開啟,我喊了半天C的名字,另一個同事起來幫我開了門。
躺在床上,我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終於,我做了一個決定,去死。
我準備先辭職。
離開時還是挺感動。
我雖素來沉默寡言,但自問是個善良人。跟兄弟姐妹們關係都很不錯。大家挽著手,互道珍重,說好一定要保持聯絡。
C跟我又醉了一場。想來堪稱奇蹟,即使酒後我也守口如瓶,沒有告訴他失戀的事。或許是愛面子起到很大的作用。
我沒有搬回大眾招待所,那裡已是傷心地。在朋友書店的樓上住了一晚,我說我要去玉溪找工作。
朋友當然不解,他說:“昆明是省會,難道玉溪的機會會比昆明多?”多說無益,只告訴他我去意已決。
我的想法是買安眠藥自殺,感覺這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但又不希望自己的屍體被找到,以免家人傷心。永遠找不到,就永遠還有希望。這變態的邏輯。
所以我想找一個深山老林,服藥而死,這樣屍體很快會被野獸吃掉,毫無PS痕跡。
在城中村的那條主街上有幾家藥店。走進第一家,那位大哥直接告訴我不行,不能賣,要醫生處方。
第二家,店裡只有一個店員妹妹。我已抱必死之心,神出鬼沒的勇氣再度顯靈。
一進門我就開始調戲店員:“妹妹,一個人看店呢?”
妹子也是面皮薄,這麼一句就笑了:“你要整哪樣?”
我繼續嬉皮笑臉:“我想你,睡不著,想買安眠藥。”
妹子作生氣狀,卻含笑道:“最多隻能賣10顆,你要再瞎扯,我一顆都不賣給你。”
十多歲的時候,我在家裡廁所看到一本書,應該是當時未嫁的小姑放在那裡的,是一本言情小說——《天鵝姑娘》。書中有一節,講到大小姐自殺,吞了6顆安眠藥,最後搶救回來,沒有死成。八婆們議論道:真想死的話會只吃6顆?據此我斷定,如果真的想死至少要吃兩倍,也就是12顆。倘若拿18顆大快朵頤,定可確保一命嗚呼。
於是繼續跟店員妹妹插科打諢,最終成功買到20顆。
我在書店再住一晚,次日清早出發。
乘車到客運站,坐上往玉溪去的客車。到達玉溪後,在車站的地圖中選擇了一個叫作通海的縣作為下一站。沒有理由,隨機選擇。
我的計劃是,到通海縣車站,再隨機選擇一趟開往鄉鎮的車子繼續乘坐,沿途擇處而死。
一切順利。從通海坐車的下一個目的地不記得了。
當時身上只有3塊5毛錢,賣票大嬸過來售票,我問她:“3塊5能坐到哪裡?”
大嬸很奇怪:“咦,我說啊,你是想整哪樣?你自己要到哪去你曉不得啊?”
我堅持地問:“3塊5能坐到哪裡我就買到哪裡。”
大嬸笑起來,再次奇怪地看我。然後,她搖了搖頭說出一個地名。我把錢給她。
車子開出之後,我看著窗外的風景,又忍不住想起她來。如果這個車是開往LL
(S的老家,一個縣城)
的該有多好?如果坐在我身旁的不是這位摳腳大漢而是她該有多好?越想越傷心,我幾乎要哭出來。
大約半小時後,車子到達一處荒涼之地。右窗外一座高聳的大山,左邊一條寬寬的小溪,遠處的農田種著水稻。但看不到房子,說明人煙稀少。
我大喊一聲:“停車!我在這裡下!”
下車後我朝那座大山走去。
看山跑死馬,車上看著近在眼前,我走了十幾分鍾才到。
到了我才發現,這座山的這一面沒有路,還很陡峭。但這也正合我意,沒路說明人跡罕至,將來我的屍體在被消滅之前不會有人發現。
我把旅行包綁在身上,開始攀爬。
這一路相當艱難。想不到死也是如此辛苦的事。雜草荊棘把我的胳膊割出好多血道子。有好幾次,我差點摔下山去。其實摔死也是死,但那樣就違背了我無痕消失的初衷。
費了老大勁,終於爬到一個相對平緩的山坡。我喝口水,繼續前行。
前路變成了各種怪石。因為不想意外“早死”,我這一段路也十分小心。
折騰了不知多久,我已完全迷失方向,仍然繼續前進。
終於,進到一片密林。
我背靠一棵樹坐下,拿出藥來,又傷心了很久,終於一口吞下,用最後的半瓶礦泉水送服。
充滿好奇地等待瀕死體驗。
死,不得不說是個永恆的話題。因為有經驗的人都無法參與討論。
起初我並沒有感覺。眼前的樹林依然像一群傻呵呵的二桿子杵在那裡。大約十分鐘後,腦袋明顯開始發暈,視線模糊起來。
我小聲地跟家人和她道別,自覺舌頭依然靈便,並沒有吐詞不清。
漸漸地,我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識。
未 完 待 續
題圖 | 圖片來自unsplash
配圖 | 文中配圖均來源網路
(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將依法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