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靜城
那年，父親下崗了。
不愛說話的父親，更加沉默了。
他更喜歡坐在家裡的老沙發上抽菸，透過那濃重的煙霧，父親是落寞的，是難過的。偶爾他的幾聲咳嗽打破了這平靜，也讓父親的情緒有了一絲地緩和。
那時的我，還不懂父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打算？
只是偶爾我們不在房間的時候，我在外面會聽到母親的埋怨聲，卻聽不到父親的一點聲音。
我們或許不懂父親的痛苦，但是我知道工廠是父親一輩子的陣地。
從18歲進入這個廠，一路走下來，他當過學徒，幹過最髒最累的活；當過車間主任，為完成下達的目標，父親沒日沒夜的幹過；當工廠日益走下坡路的時候，他日夜擔心著，他找了很多出路，為工廠想了很多辦法，可是還是難逃下崗的命運。
父親非常喜歡幹活，閒下來的他，總是自己找活幹。
我們家院子外面，開的那一大塊菜地，就是父親在那個時候一鐵鍬土一鐵鍬土自己修整的。
那時候，我家院子的邊上有一個大土坑。夏天，下大雨的時候，這裡成了一個大水塘，每天晚上，青蛙就這裡“呱呱呱”地叫個不停。
泥濘不堪的雨水掩沒植物，膽大的小朋友趁著父母午睡偷偷地來這水塘裡游泳。水塘裡的水再多，也禁不住陽光的炙烤，沒過幾天都又幹涸了。
冬天，水塘裡所有的植物，高的、矮的，都已經乾枯，落敗，只剩下那瘦弱的身體，在風中凌亂，它們覆蓋了整個大坑，整個坑裡顯得非常蕭條。
父親說：“這裡的土勁大，就在這裡，開一塊菜地吧。
父親開始準備，提前準備好鐵鍬，鐵叉。開始的時候，他用鐵叉先把土掀地鬆軟，然後從深坑裡一鐵鍬一鐵鍬，把鬆軟的土疊到坑邊上來。
等到掀起一大塊鬆土的時候，父親就一鐵鍬一鐵鍬甩到離院子更近的地方，再把它們修地整整齊齊。
鬆軟的土多了起來，邊上總是鬆垮的，父親把廢棄在邊的大石頭，一塊一塊的移到邊上，把邊砌地結結實實。
父親似乎很享受這種勞動，他的臉上不再是那樣落寞，反而有一絲的喜悅，不到一天光景，就修整了一小塊地。可能父親看到了自己能為家裡做點事，有了一絲的安慰。
掀土，疊土，扔土，砌石頭可都是竭力的活。所以很累人，父親想休息的時候，他就會坐在涼蔭處的土地上，一動不動，吸著煙，看看地，看看這邊，看看遠方，有時他還是忍不住發出兩三聲的嘆息。我知道，這嘆息中有父親難掩的痛苦。
也許是母親窮怕了，苦怕了。她總是害怕，擔心沒有了父親的收入，我們的日子該怎樣繼續？
母親很害怕父親在家裡休息，她不習慣父親沒有班上的日子，其實父親在家裡時，也沒有閒著，一直幫著母親幹農活。
媽媽還是數落父親，父親就是一句話也不說。父親真生氣的時候，他會捻斷手裡拿的煙，瞪上媽媽一眼，沉默一會兒，母親不再說什麼了。他默不作聲，手背在後面，又去他的菜地。
媽媽越是數落父親，父親就乾的越厲害。 他一鐵鍬土一鐵鍬土的，從坑底往上扔，扔到坑邊從坑邊兒又一鐵鍬一鐵鍬甩到院子旁邊，然後又一鐵鍬一鐵鍬的去修整，直到把這菜地修整地整整齊齊，父親連續十多天除了吃飯，睡覺，吸菸，一整天都在做這件事。
父親很累，眼裡都是血絲；父親的胳膊應該很疼，因為他拿筷子的手，總是在顫抖；我勸父親，別幹了，休息一下吧。父親說，怎麼能不幹呢？馬上都弄好了，到那時候再休息。我說，那你也得操心您的胳膊，別讓他太累著了。父親說，沒事兒，習慣了。
父親修整出一塊方方正正的菜地，有兩分地，父親又把它修成一塊一塊的，方便澆水。
菜地終於修整好了，父親可以種菜了。他想種點黃瓜，他選中一塊，先把它們用鐵鍬挖出一個個小坑，再用水完全溼透，再把種子放在小坑裡，用手把坑邊的土捻的更均勻，覆蓋在種子上。
他又在另一塊地裡種上西紅柿，他買了一些西紅柿苗。同樣的方法，他挖了很多個小坑，溼透，平均把苗放在小坑裡，這次是把苗根輕輕地按在溼透的泥土裡，在用旁邊的乾土圍種著。他還在菜地的最邊處灑上了朝天椒的種子，他不願意浪費一點點兒土地。
他的動作很輕很輕，就好像每一粒種子，每一棵小苗都是他的孩子，全心全意地守護著。
父親是個認真執著的人，就像他做事一樣。他不會耍滑，甚至不惜力氣去做。別人交代他做的事或者他想做的事情都會有條不紊的完成，而且完成的非常好，所以父親對廠子裡的任何事他都會盡心盡責地去做。
父親的菜地，開始泛起嫩綠的光。黃瓜種子發芽了，西紅柿的苗，更加青翠了。他們都在嗖嗖地瘋長，父親對他們照顧地更周到了！
母親埋怨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天天在家幹這個，全家人還要花錢呢？”母親埋怨的聲貝也越來越高了。父親去菜地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他一坐就是半天，看著越來越青綠的菜，吸著煙，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坐著，看著。
父親在這個年齡不好找工作，在別人的幫助下，有人給父親找了個夜晚給一個工廠工地看門的工作。我以為父親不會幹，我知道這不是父親想做的事。可是父親答應了。
我無法想象父親是怎樣熬過那一夜夜的，只是父親的咳嗽更厲害了，父親眼裡的血絲更多了。父親白天收拾菜地的勁更大了，一大塊地連一棵草都沒有。
父愛，是沉默的；父愛，是偉大的；父愛，是含蓄的；父愛，是忍辱負重的；父親用他手中的繭，用他的行動，來表達對我們的愛，他卻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都深埋心底。
他的愛對別人是那樣無私，對自己是那樣殘酷！
黃瓜成熟了，西紅柿紅了，朝天椒結了很多很多。父親的菜地更加多彩了，我卻吃到了一點兒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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