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母親今年四十四歲了。
母親喜歡晴天,不喜歡下雨天,因為常做針線活,脖子不好,總是習慣性的偏向一邊。
母親總喜歡戴著絲巾,她以為那樣別人就看不出來她是歪脖子,接我放學的時候,別人也就不會嘲笑我了。
我總是笑著解下她的絲巾,告訴她不要擔心,沒有人會嘲笑我的,更沒有人會嘲笑一個母親。
那天,一束光透過紅色的格子窗打進來的時候,我的臉頰被曬得通紅,母親正站在我的身邊。
她摸了摸我有些汗涔涔的腦袋,拿著蒲扇給我扇風。
睜開睡意惺忪的雙眼,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模糊。
窗外的樹林和小溪,柿子樹頭的小鳥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我起身看了看外面,紅色的瓦房和綠色的青苔,門口那顆歪脖子樹還在歪著腦袋看向路口,等待著即將放學的學生。
02.
我看了一眼時間,破舊的鬧鐘時針指向下午一點鐘,嘆了口氣,母親又該送我去上學了。
背上書包,戴好黃色的漁夫帽,坐在母親老舊的腳踏車後座,我晃了晃還夠不到地的雙腿,盤算著到底應該怎麼和母親解釋這次考試倒退了的事情。
想了好久,還是決定先不說好了,先瞞著她吧,以後好好學就行了,以後次次拿第一讓母親開心。
我不想要母親為我傷神,我見不得母親皺眉,我是愛她的。
車子剛剛沒走幾步,便又撞見了那道光,筆直筆直的,像是一個透明的圓柱,又暖又亮。
我是喜歡那道光的,溫柔又熱烈的傾瀉下來,一絲不掛。
我總認為光應該是柑橘味的,又甜又酸,刺激著我的嗅覺,我的味蕾,我的每一個細胞,給我無盡的安全感。
在某一瞬間,光照在了母親的身上,和母親融為了一體。
母親長得好看,和那道光一模一樣。
“媽,我喜歡這道光,她一直都在我的小世界裡閃閃發光,亮了一年又一年。”
我摟著母親的腰對母親說。
母親笑了笑,肩膀聳動。
03。
母親沒讀過幾年書,她總覺得讀過書的人說話總是文縐縐的,
一束光而已,有什麼好說的,說得好像離開了光,我的世界就要崩塌了一樣。
可是母親,真的是這樣的,沒了那道光,我的世界真的將會天昏地暗。
“好好聽課,下課我就來接你了。”母親把我從後座抱下來對我說。
我點頭說好。
我肯定是要好好學習的,我要考清華,我要考北大,不為前程,為了我媽,樸實又偉大。
我想要我媽過好日子。
學校裡也有光的,到處都是,這個縫隙,那個縫隙,就好像班主任灼灼的目光,你隨便轉身,光、都在。
可那都不是我最愛的光。
下課鈴響起來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不斷,隔著人群,我看見了穿著紅色連衣裙的母親,扎著低低的丸子頭,笑著衝我招手。
我又坐上了腳踏車的後座,母親說晚上做了我最愛的紅燒肉。
到了傍晚,那束光瀰漫開來,散的到處都是,沒有那麼亮了,有些暗淡,可它依舊發光發熱,盡力照亮著我的房間。
它盡力了,它燈輝耗盡了,它沒有辦法繼續幫我照亮了,我不怪它,我愛它。
“吃完就睡吧,明天早上我喊你上學。”母親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點頭說好,昏昏沉沉的睡去,做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夢。
夢裡我才十二歲,剛上六年級,母親歪著腦袋站在門口等著我放學。
那是一個關於兒時的夢,那樣清晰,那樣真實。
04。
後來的我沒考上清華,也沒考上北大,考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本科,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我沒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我在日夜顛倒的工作中失去了對母親的關注,我沒注意到母親發白的髮梢,沒注意到母親眼角的溝壑,也沒注意到母親逐漸佝僂的背。
有一天,母親忽然牽住我的手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
我笑著說好,母親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默默的給我做了紅燒肉,讓我多吃一點,我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開不開心,快不快樂,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騙她也是無濟於事。
我終於開始注意到母親粗糙的手掌,不再挺直的脊背,開始渾濁的眼球。
我說:“媽,真對不起,我沒本事,沒當成富豪,沒有給你買最貴的包包,沒有帶你去看張信哲的演唱會。”
“別說傻話,你盡力了,你是我的女兒,我都知道。什麼包都能背,什麼歌都能聽,我不在乎那些,我想你輕鬆一點,我從來不怪你,我愛你。”
嗯,我媽是愛我的,哪怕我沒本事也沒關係,哪怕我依舊是個小廢物也沒關係,因為我是她女兒,因為她是我媽。
我忽然笑了起來,眼睛裡面亮晶晶的。
那一束光在我的小世界裡亮了一年又一年,照亮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