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要說的故事,得從一個犄角旮旯的山窩說起。

這個山窩裡的村莊先後有兩個道家仙氣的名字,起先曰“麟峰境”,後改名曰“白雲”,據說乃白鬚仙人指點“欲問躬耕何處是,白雲對面是君鄉”。於是,來自“虎丘六葉”的黃氏於北宋初年先遷於此,耕讀傳家;再後來福州林浦林氏射房後裔進山安家,兩姓皆崇文風,休慼與共、守望相助數百年。

山窩裡的故事和人,絕計不甘寂寞。近千年來,他們沿溯著淺淺清冽的上帶溪走向遠方。

遠方接納了群山裡的孩子,出走的孩子在遠方可還記得那群山?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姬巖山駱駝峰

群山有名姬巖者,有名獅子巖者,有名石龜侖者……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群山擁處,就是“白雲”仙鄉。

“白雲鄉”即仙鄉之謂,古來有之。《莊子·天地》:“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他一如既往地夢想化蝶成仙逍遙遊;漢成帝專寵趙合德曰“寧願醉死溫柔鄉,不慕武帝白雲鄉”,美色當前,神仙也不換啊!至於蘇大鬍子的“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那真是神仙的豪邁和磅礴大氣了!

所以用“山旮旯”來稱之,略有偏頗,僅代表山裡出來的孩子的自嘲罷了。

我童年即離仙鄉,奔赴蒼茫紅塵。滄桑的40年後,鄉音依舊,鬢已星星。鄉愁之於我,不過碌碌無為時的無病呻吟。當然,仙鄉美色,故老蒼顏,卻是一樽青紅酒所訴不盡的遐思。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石龜侖上鳥瞰白雲村全景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白雲村街巷

上帶溪不復清冽,斷續乾涸斷續緩流,依稀村莊所倚仗的溪流景象,至於“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在當下已是一種奢求。不過在登頂石龜侖之後,這種奢求瞬間隨著油然的曠達灰飛煙散,是處著眼,阡陌交通,白牆青瓦,平林漠漠,芋葉田田——這便是童年記憶裡的仙鄉了!

石龜侖供著馬王爺,正是仙鄉道家神明!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蜿蜒上帶溪畔的稻田和芋田

群山裡的遊子先賢黃文煥當年所見的,也是這般景象麼?自幼耕讀於姬巖的黃文煥入仕前為姬巖寫出名句“天作高峰列五雞,峰頭咫尺與天齊”,堪稱絕佳寫照了。相傳閩王妃子葬於雞巖,故得名“姬巖”;王妃一縷香魂歸其所,而遊子黃文煥卻因“鉤黨之禍”出獄後成為明移民,客死異鄉,20年後靈柩才歸故里。

黃文煥之後,進士林亨會走出去了,舉人林天電走出去了,十硯翁黃任走出去了,甲午英烈黃建勳走出去了,民主革命先驅黃展雲走出去了……他們多數再也無法魂歸故里。

遊子先賢走出去期間,姬巖也來了很多訪客。朱熹來過,曹學佺來過,陳祥道陳暘兄弟來過……環翠樓已不可尋,祈夢亭依舊靈驗,來者皆有意緒,去者豈無牽羈?

如今,姬巖作為福建省級名勝景區,卻淪落至不尷不尬地迎接著每日的雲捲雲舒。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姬巖寺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姬岩石刻

與姬巖的處境恰相反,深埋山野的竹頭寨如蒙塵的明珠,在逐漸興起的“莊寨文化”的洗滌下,進入人們的視野。

這是黃氏一支的聚居地,於居住功能上來說,是斑駁陸離地破敗;於文化符號角度來說,卻是典藏的建築瑰寶。

與白雲村口由舊電影院改造而成的“白雲人家博物館”不同,竹頭寨切切實實保留著相對完好的明清莊寨建築風格,它蘊含的文化雖僅百多年,卻厚重且內斂,而“白雲人家博物館”卻是有心集約的民俗文化展示區,有故事,皆是枝節。

竹頭寨已在持續修復中,民宿應該具有別樣風情吧?若可以,當小住幾日,體驗“小窗多明使我久坐,入門有喜與君笑言”的耕讀時光!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白雲人家民俗博物館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竹頭寨全景

我的記憶裡,有一個很清晰的場景:就是大約三月三時節,兒時跟著鄰家姆婆去聽畲民對歌。路上需趟過一條小溪,大約一鋪路,臨近白雲水庫的倆山頭,就看到畲民對坐往來對歌,山歌飛揚婉轉,清脆悅耳。縱然年少欣賞不來,卻是情懷深印在心。回程趟水時,誤踩淤泥,深陷其間的一隻拖鞋掏將出來,洗淨時卻不慎失手,眼睜睜看著它順溪水飄向下游。當時一場痛哭,不是惋惜拖鞋,是害怕母親責罵的竹掃帚。

畲民的村落終不可尋了,僅在谷歌地球上留下諸如“利畲”之類的地名,而白雲水庫依然默默發電造福鄉民。

有一事突然覺得很新奇:在白雲水庫和竹頭寨之間,有“揭”姓人家!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白雲水庫

這些是群山故事裡的點點滴滴。所耳聞目睹的所親歷的總會在腦海中串成相互呼應的情節,也許有一天,我把遺忘的再腦補,把未經歷的重體驗,那時候,還算不算我忘了那群山?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

暮雲終是遮不住遊子的鄉愁。

我曾是那群山裡的孩子,但我忘了那群山

白雲村遠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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