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奇葩說》，有道辯題是“好不容易追到的真愛很怕狗，要不要把我的狗狗送走？”辯論很精彩，劉擎教授的總結更是深深打動了我。
他說：“困惑在這道辯題當中的人，都有一種勇敢的天真，這是使我感動的地方，所以我願意試著為他們的選擇找到一種理由。”
他引用了一位法國哲學家的話：“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由於我們願意奉獻、犧牲和成全對方，我們成為更完整的自己。”
“勇敢的天真”戳中了我，讓我想起了王爾德的童話故事《夜鶯與玫瑰》。
有人形容王爾德的童話“絢麗而泣血，唯美而哀愁”，在我看來，他的童話多是“冷酷而真實，殘忍而警世。”小時候我讀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假如早點接觸王爾德的童話，會不會對人世多一點點清醒的認識？
《夜鶯與玫瑰》收錄於1888年的童話集《快樂王子和其他故事》，故事情節簡單，文字優美。
年輕學生愛上了一位少女，少女說，只要送她一朵紅玫瑰，她就答應和他一起跳舞。第二天王子要舉行舞會，年輕學生在花園放聲大哭，整個花園連一朵紅玫瑰都找不到。
夜鶯聽到了他的話，很驚訝也很感動。
“愛情這東西真是不簡單。它比綠寶石更珍貴，比貓眼石的價值更高，用珠寶也無法換取。在市場上買不到它，從商人那兒買不到它，也不能用金錢來衡量它的價值。”
花園裡的蜥蜴、蝴蝶、雛菊都在大笑，只有夜鶯瞭解學生的煩惱，想象著愛情的神奇。
夜鶯決定為學生找一朵紅玫瑰。玫瑰樹說，冬天凍僵了血管、冰霜摧殘了花苞、暴風雨打折了樹枝，今年不會再開花了。
夜鶯問有什麼方法得到一朵紅玫瑰，玫瑰樹說，辦法只有一個，但是太可怕了。
“如果你想要一朵紅玫瑰，你就必須在月光下用音樂造就它，還要用你心中的血染紅它。你必須用你的胸脯抵住我的一根刺為我歌唱，你必須給我唱整整一夜，那根刺必須穿過你的心，你的鮮血也必須流到我的血管裡，變成我的血。”
夜鶯大叫“用死亡換一朵紅玫瑰，代價太高了”，然而“愛情比生命更寶貴”，她決定讓學生快樂起來，讓他得到那朵紅玫瑰。
她飛到學生那裡說：“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來回報我，那就是你要成為一個忠誠的戀人，因為不論哲學如何聰明，愛情比它還要聰明，不論權力如何偉大，愛情比它還要偉大。”
學生當然聽不懂夜鶯的話，他哭完已經冷靜下來，他想，少女很漂亮，但是她有情感嗎？“我想她可能沒有……她有的只是外表的東西，一點真誠也沒有，她不會為了別人做出犧牲。”他一邊思念少女，一邊進入夢鄉了。
此時月亮升上來，夜鶯飛到玫瑰樹上，用胸脯抵著刺歌唱。她唱了整整一夜，一朵奇異的玫瑰花綻放了。玫瑰樹讓夜鶯把刺抵得更緊，“否則玫瑰還沒開成就要天亮了！”最後，夜鶯把玫瑰刺抵得更緊，玫瑰刺刺入了她的心，她唱了最後一首歌，紅玫瑰製成了，夜鶯也死去了。
第二天，學生髮現了這朵美麗的紅玫瑰，他興奮地摘下跑去教授家，送給少女。少女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說紅玫瑰配不上她的衣服，御前大臣的侄子送了上等的珠寶給她，“每個人都知道珠寶比花要值錢很多。”
學生怒氣衝衝：“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他把玫瑰花丟到街上，花剛巧落入陰溝裡，一輛車駛過，車輪碾過了它。
學生一邊走一邊想，戀愛多無聊，不及邏輯一半有用。
“因為它不能證明任何東西，它總是告訴人們一些不會發生的事，還總是企圖使人相信一些現實中並不存在的事。總之，它一點都不切實際。”
“於是，他回到自己的屋裡，拿出一本落滿灰塵的大書，讀了起來。”故事戛然而止。
當時讀完《夜鶯與玫瑰》，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好難過，難過童話故事怎麼會有如此寫實的、不堪的結局。
《夜鶯與玫瑰》比《海的女兒》更殘酷。
《海的女兒》裡面，美人魚公主愛上了王子，為了變成人形，她義無反顧喝下巫婆的藥。為了這份愛情，她離開了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美麗的聲音（巫婆割掉了她的舌頭），她每天忍受無止境的痛苦（每走一步就像在鋒利的刀上行走）。她所做的一切，王子全不知道，王子以為她是孤兒啞巴。
巫婆警告她，如果王子不能愛上她，她就不能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而且在王子結婚的頭一個早上，她將變成海上的泡沫。果然，王子要迎娶鄰國的公主了。最後一夜，美人魚的姐姐們把長長的秀髮交給了巫婆，換來了一把刀子。只要美人魚公主在太陽出來之前刺死王子，她就可以恢復原形，再活三百年。
美人魚公主看著朝霞漸漸變亮，她輕吻了熟睡中的王子，扔掉了刀子，跳進海里化作泡沫。
《海的女兒》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她至少是為了自己；夜鶯卻僅僅為了愛情信念就獻出生命，這份信念轉眼就碾碎成泥，不值一錢，太讓人心碎了。
王爾德被視為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他有句名言經常被引用：“我們都在陰溝，但仍有人仰望星空。“（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 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900）
王爾德的童話裡，沒有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美好願望，也沒有“善惡到頭終有報”的理想世界，王爾德對愛情又渴望又絕望。
學生對真愛的想象，不過是求而不得、欲求未滿；隨手一扔的紅玫瑰，不過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的真相；少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搖擺，不過是世俗的追求。
故事裡面，現實充滿困頓與複雜，生活充滿矛盾與無奈，唯有夜鶯的選擇是堅定無悔的。
夜鶯的選擇很傻、很不值得嗎？也許是的，她用生命造就的紅玫瑰被隨手扔進陰溝。
夜鶯的選擇毫無價值嗎？也許未必，她用生命歌唱愛情，一首接一首，從一對少年男女心中產生的愛情，唱到墳墓裡不朽的愛情，明月聽到歌聲忘了落下；歌聲從蘆葦叢中飄過，飄向大海。她“如願”了，信念至死方休。
如經濟學家薛兆豐所說，現在社會的真愛是一件高預期但極不穩定的事情，大部分人會自然迴避這樣的事情。
不相信真愛，寧可用各種物質、各種條件去衡量，我想是另一種怯懦。懷疑、否定，因此找不到也配不上得到真愛。這是死迴圈。
我永遠相信愛情的美好，相信真愛的價值。“世如焚爐，人似柴薪”，能轟轟烈烈燃燒一回，才會明白什麼叫不枉此生。
真愛如果是氣體，我相信是芬芳的。
真愛如果是液體，我相信是透明的。
真愛如果有形體，我相信是絕美的。
真愛就像空氣，我們平時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如果沒有了，你會很痛苦。
每個相信真愛的人都是幸福的，都是勇敢而天真的。
夜鶯用最後氣若游絲的歌聲，完成她生命的禮讚。
我們用真愛的信念，建造了生活的美，找到了內心的安寧。
願在新的一年，我們都找到真愛、珍惜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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