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胖胖來這家公司做內貿業務員，是個錯誤。

他本來是應聘機械設計崗位的，面試的時候人事把內貿崗位一頓胡誇海吹，說公司某人一年賣出上億元的裝置，提成數百萬，勸他投身業務。他被唬得五迷三道，入職公司成為一名內貿業務員。

僅僅在辦公室無所事事坐了兩天，他有些動搖了。本來他學的就是機械設計，也有過工作經驗，此時有一家位於村鎮的機械企業向他伸出橄欖枝，給出高出三分之一的薪水請他去做設計。胖胖心動了，晚上回寢室和我商量這事，我勸他抓住機會，當斷則斷。

倒不是我心存惡意，我覺得他確實不合適做業務。不夠激情、缺乏變通、認死理兒、優柔寡斷，兩天的溝通下來我發覺他有不少做業務員的致命傷。他聽了我的建議，決定要跳槽。

但事情出現了轉機。那天晚上王哥出差回來了，我們坐在一起聊了聊。

王哥自帶名校光環，工科出身，和胖胖又是一個部門的，幾乎就是胖胖心中的榜樣。王哥要了一瓶二鍋頭，做了一鍋大盤雞，跟胖胖扺掌而談。

酒過三巡，王哥勸：“胖，你如果去做設計，是餓不死，但你能指望一個月四千多的工資在鄭州買房？你幹十年八年，我保證工資照樣不會過萬，你憑什麼買房結婚？”

胖胖沉默了，我看得很焦心。

“你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就算一年不出單，出一單賣一條生產線，掙個一二十萬？再幹兩年，首付，彩禮，全都有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斷了自己的後路拼一把了！”

最後一句話觸動了他，胖胖前年畢業，今年28，差兩年就三十了。俗話說“三十不發，四十不富”這男人一輩子就要完了。他喝下了碗裡的酒，——“幹！”

坐在一邊旁觀的我，見他心意如此，也不再勸。我相信沒有誰生下來就適合做銷售，不都是練出來的嘛？堅持下去，總有希望。

2

豪言說出容易，做到卻難。

夜談一個月後，王哥就辭職了。胖胖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對工作也沒以前那麼上心了，偶爾還向我牢騷王哥欺騙了他。抱怨越來越多，他不停地跟我傾訴，什麼乾的活兒太雜、工資太低、產品沒技術含量、客戶質量差、直屬領導傻、老闆“德不配位”……每天他的樂趣之一，就是在寢室吐槽公司工作，然後詢問別人對這份工作的意見。當然，產品他還是沒賣出去一件。

開始時我們還會和他一起討論商量，然而日復一日，他談論的話題只有這些，負能量爆棚，加上大家的業務都稍有起色，也懶得接他的話了。剩下寢室裡脾氣最好的“老司機”偶爾應答他兩聲。胖胖感覺到旁人對他的孤立，漸漸不說話了。

他開始從另一面尋求突破，準備攻略她的女神。據說這女神是他過年時候在家相親的一個物件，但也據他說還沒見過一面，不知道她長什麼樣，總之撲朔迷離的。胖胖會給我們看女神的朋友圈，讓我們幫忙分析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喜歡什麼，怎樣討好。

我們能看出胖胖的變化，他的朋友圈裡不再轉發養生和雞湯文，換成了工作努力的照片、偶爾還文藝一把，秀一下英文。姑娘點起他生活的希望，但更準確來說，是他為了姑娘點起生活的希望。

但有一天，他突然一本正經地問我：“曉兒，我問你個問題啊。”

“你說。”

“如果一個女生從不主動理你，但是你如果跟她說話，她也會回覆你，這是什麼情況？”他穿著標誌性的紅色短褲，一手扶著床，一手掐著腰，斜站著。

“人家對你不感興趣，又比較無聊，所以回覆你兩句。”我坐在椅子上扣手機，頭也沒抬的說。

胖胖是個好人，但不夠機靈，謹於言更訥於行，絕不是姑娘們的理想型。姑娘對他的冷落，讓他十分心灰。離職前的一個月，他再沒發過朋友圈。

3

心灰意冷。每當胖胖回寢室看見大家聊天，不打招呼也不湊熱鬧，徑直往屋裡走去。換上大褲頭和人字拖，衝一杯枸杞麥片，放在廚房晾著。然後出門散步，一直到八九點回來，麥片晾涼，一飲而盡，躺床上刷會小影片，笑一笑，拉燈睡覺。

呼嚕，呼嚕。

週末，胖胖能心無雜念地躺在床上一天。每當只有我倆在寢室的時候，我總能聽到他在隔壁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什麼，語氣平靜，沒有感情。我有些害怕，覺得寢室還有一個人在和他對話，我探頭去看他，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兩腿岔開，手臂支在膝蓋上，似乎上身已經無法承受他沉重的頭顱。看見我，又一聲長嘆。

“你沒事吧？別嚇我，剛才你在和誰說話啊？”

“沒事，我在和別人聊語音。”

……

入職五個月，失去鬥志四個月，他給自己放了個國慶長假，回老家靜養，直到部門領導的催命電話把他請回來。胖胖應該有了一些計劃。

上週六，颱風溫比亞過境那天，悽風苦雨昭示著涼爽秋天已經來到，燥熱不安的夏季進入尾聲。這也許是辭職的黃道吉日。他沒和家裡人商量，沒和公司任何人商量，知會了主管一聲，然後衝到了行政辦公室，遞交了辭職報告。

在從寢室搬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告訴我們，老家的職業技術學院，有個在編教師崗位，他的硬體條件也比較符合，現在離考試只有不到一個月了，他準備回家試一試。

“就這樣吧，在老家餓不死，活得安逸。怎樣也比現在強，這裡是我人生中的低谷。”

“之一……”

我差點沒冒出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