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什——風箱

老傢什——風箱

作者簡介:網名笨笨,一任群芳讀等。山東省作協會員,單縣作協主席。

老傢什--風箱

文/秦閃雲

風箱不說風箱,說風鍁(xian),不知誰起的頭,在魯西南一帶反正是口口相傳下來了。奶奶常唱:拉風鍁,抽風鍁,誰拉風鍁誰端碗!奶奶很有蠱惑力的歌謠每每在母親一個人做飯作難時就起了作用,我和姐姐都去爭著拉風箱。那時候,餓是一種不得了的感受,是一種刻骨銘心的體驗,所以,吃,就是解決餓的唯一手段!每每給女兒說起捱餓的事,她都不相信地說,不可能,你傻啊,為什麼不吃啊?她媽媽說,不是我們傻,不經過怎麼也不會理解的。

拉風箱的過程中,經常會有牙祭降臨。母親會出人意料地把一塊瓜,一口雞蛋,甚至一塊肉填你嘴裡,突如其來的幸福還不讓你把風箱拉得累牛般呼哧呼哧?

拉風箱的活看起來簡單,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生手你拉拉試試,不是拉桿拉不正,活塞和箱體摩擦太大,費了大力氣走得卻慢。有時你看是拉快了,卻因裡面毛頭(風板)歪了而不出風!還因為快了慢了,火燒的忽大忽小,熱量傳遞得忽冷忽熱。火不均而使鍋裡饅頭半生不熟。這時的母親就會用火棍頭子打人。

為什麼要用風箱?那個年代的鍋多是土炕鍋,人多嘴多,一個八印鍋往土牆子上一墩,就是一家人天天圍著轉的溫飽!

那時國家困難,煤炭供應不上,再說農村老百姓也撈不上。燒柴大多是莊稼杆、樹葉、樹枝、劈柴,大小不均,乾溼不均,長短不均,如果不借助風箱吹風,沒有好的技術你還真燒不好!柴多了著不起來,悶煙,往往嗆得人咳嗽不止,淚流滿面;柴少了,一股風吹跑了,根本就沒有火;柴硬了,你就得用軟火慢慢引,熱了風箱一拉,就著起來了。如果趕上家裡沒幹柴禾了,得做飯,溼柴禾也得燒,這個時候風箱就顯得尤為重要,沒風吹著,溼柴禾很難著起來的。熟能生巧,燒鍋燒多了就會總結不少經驗。快慢得當,輕重緩急,大火小火,急火文火就會了如指掌,技術就會爐火純青,嘴裡就會不定時地被塞進香香的,甜甜的,酥酥的不知啥東西,反正那滋味恣的很。要是冬天燒鍋還算好活,暖和啊!自己還可以偷著在鍋底煨上一把花生或者一塊地瓜,那個香啊,那個解饞啊。我和姐姐誰撈上燒鍋,誰就會有些諞能地嘚瑟一陣子!到了夏天都不願意燒鍋,娘就得加倍獎賞,有時是一塊平時見不到的臘肉,有時是半個鹹鵝蛋,這樣才能勉強維持燒完一頓飯。飯一做好,就會像孫猴子一樣嗖地竄出去,帶著包公一樣的黑臉黑嘴一頭扎進有水的池塘裡!

做飯離不開火,燒火離不開柴禾,柴禾要燒得均勻旺盛或者適宜,就離不開風箱,像我,一個好的風箱手那還真不是吹出來的。

風箱是那時一個家庭的標配!剛結婚的姑娘要陪送風箱,分家另過的都爭著要風箱!沒有風箱的日子不知道該怎麼過?

老傢什——風箱

風箱是全木板做成的,結構不算複雜,一般的莊上,木匠都能做,只是粗細的區別。最難做的也是最複雜的部位就是擠毛頭,因為活塞一圈得紮上長長的公雞毛,這風箱拉起來風才大。用長了,磨損大了就拉不出風了,就要擠毛頭,那時擠毛頭是個技術活,一般的幹不了。那時有遛街串巷幹這營生的,很吃力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個毛頭擠下來,手藝人往往面紅耳赤,汗流浹背,指甲縫充血,就連線錢的動作都帶著痛苦。

擠毛頭的活分兩種。一種是你自家有雞毛,手藝人現場給你擠,擠好就能用。還有一種就是你沒雞毛,手藝人就要把活塞帶走,等三兩天再送回來!那時誰家殺個雞,雞毛都留著,有的著急用風箱,就得去找雞毛!

有一回我們家毛頭沒毛了,那次沒輪上,擠毛頭的說過幾天再來,我家就只好又努力捱了幾天,等了幾天,擠毛頭的果然來了,不過這回他有些病怏怏的,正好我家我也沒雞毛,就讓他帶走擠吧!說好的三天回來,四天五天還是沒影,雖然都知道那人是個守時的實誠人,但母親也急,沒風箱火燒不起來,燒不透火能把人嗆死嘍!而越是這樣越沒人願意燒鍋,一頓飯下來,誰不是淚流滿面,黑不溜秋,渾身溼透。母親就催爹去外莊找擠毛頭的人!

這一去不要緊,正趕上一家出殯的,原來是擠毛頭的手藝人回家後就病倒了,沒起來,死了。爹搭了一卷燒紙,也沒好意思說風箱的事。多年後想起來,都很懷念那個擠毛頭的人。

老傢什——風箱

家裡只好請本家木匠二爺爺再做一個。木材雖然要求不高但也得純正的、乾透的獨板的梧桐木。沒法,爹就把院子裡的一棵長了十幾年桐樹刨了,鋸成獨板再烘乾。得用雞毛,就把娘喂的一隻蘆花公雞殺了,雞肉正好招待二爺爺。這蘆花公雞的毛好看著呢,紅中帶黑,黑中有黃,花花綠綠,再加上雞毛又硬又長,二爺爺直說,少見的好毛。

做風箱,不可忽視的就是前後各有一個進風出風的眼,還有舌頭,看是不起眼,用途還不小,大了進風多,拉起來沉,小了沒風,就吹不起來火。做風箱的活計小木匠做不來,大木匠還不願做,活細時如牛毛,粗時沒尺寸。好木頭選楸樹,一般的用梧桐。二爺爺是個細人,確實做出的風箱不一般,讓爹孃很有面子。二爺爺沒要工錢,只把那剩下的雞毛愛不釋手地包了起來。二爺爺做的那隻風箱,一直用到風箱淘汰。二爺爺死後,年輕人都不會做風箱了。後來,擠毛頭的活計也慢慢式微了。

二爺爺是上過私塾的人,他編的幾段像<詩經>的歌謠在我們那一帶流傳很廣——

土娃洋洋,拉起風箱。幫母做飯,滿屋飄香!

土娃揚揚,拉起風箱。為了吃嘴,不怕汗淌!

土娃怏怏,拉起風箱。不拉捱打,染成黑郎!

二爺爺有文化就讀風箱,二奶奶就唸方言風鍁。從幫母親做飯、討吃、怕捱打三個境界唱出了我們的童年的樂趣和無奈。

爹孃跟我搬進城裡後,我唯獨把那隻風箱帶到了城裡,媳婦嫌髒要扔,我就給他上說了個歇後語,“老鼠鑽到風箱裡,兩頭受氣”,把她逗笑也就不管我了。後來我把那隻破風箱捐給了我工作的民俗博物館。還為風箱和毛頭的製作過程申報了非物質文化遺產。,

“拉風鍁,抽風鍁,誰拉風鍁誰端碗。”我娘也經常給我女兒念起風鍁之歌,不過女兒的一臉懵懂的樣子讓我知道風箱是過去時了。

我想念它時,我就去民俗博物館的展廳裡去看看它。

老傢什——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