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出走》

童年時代,有一段時間特別想出走,走出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鄉村。夏天,那裡到處飛著蒼蠅和蚊子,還有臭烘烘的豬窩,還有在心裡怨恨的父親。

十幾歲的年齡,正式叛逆的年齡。那一段時間經常被父親打罵(有一些因由,但不至於打人啊),對父親我是既害怕又怨恨的,都藏在心裡。那時經常聽廣播,特別是一些情感夜話的節目,可以打熱線電話。打進去的多數是生活困苦,或者生活遇到煩惱的人。裡面的主持人是一個有磁性、溫柔嗓音的年輕女性,聽她娓娓道來的心靈雞湯,很能治癒我困苦的內心。可惜沒地方可以打電話,我寫了一封信,準備寄給他們欄目,郵票都已經貼好了,裡面羅列了不少父親打罵的“罪狀”,可是最後不知什麼原因,那封信就塵封了起來,沒有寄出去。我走出鄉村去讀大學的一年暑假,去翻閱以前的書籍和日記的時候,那封信重見天日,但已泛黃,閱讀裡面的幼稚的文字,竟有一些默默的心酸。

在情感的交流上,我的父親是缺失的。他可以給你物質上的滿足,卻無法滿足心理的成長需求。他心裡有愛,卻不善於表達。不被理解那是痛苦的,還好我們不像現在的孩子,大多被關著的,我們無拘無束地徜徉於大自然之中。每天幾個小夥伴趕著一群牛,到大片的山地上,牛是自由的,我們也是自由的。在山巔,我們眺望遠方——城市的方向,嚮往著去那個從沒有踏足的地方,想象著書本中獲來的知識。幾個人攛掇著要步行前往那個陌生之地,都已經籌劃好出發的時間、地點,可到點了,居然沒有人到位,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我被他們耍了。那一次的計劃出走,最終以失敗告終。

然而出走的想法始終在我的內心深處。後來出外讀書,終於擺脫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鄉村,不用每天面對那些煩人的蒼蠅和蚊子,不用每每被父親責罵,我居然有些慶幸。那時候可還沒有什麼思鄉之愁,老師無論怎麼賣力地解釋余光中的《鄉愁》中的情感,我始終都是無法體會的。出走純粹就是行動上的出走,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歸宿。

隨著知識的不斷積累,生活閱歷的不斷豐富。每每登上去往外鄉的車,我期盼的不是趕快到達目的地,而是希望車能夠持續地往前開,不管它開到哪裡,總之希望它不斷地前行。在車上,思緒可以飄得很遠,不受任何阻塞。後來去其他城市上大學,坐上了從沒有坐過的火車,聽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混和著汽笛聲,聲音是那麼悠遠而漫長。望著窗外後退的景物,卻也是想著火車不要停下。到站了,有一些悵惘。總想著前方還有什麼令人嚮往的景物和未知的世界。

在每個年輕的內心深處都有出走的想法,那是對未來的嚮往,對未知世界的探索,也是自我意識的一種覺醒。曾經的少年早已成長,回想曾經所走的道路,既清晰而又模糊。也不知道是何時何地,鄉思就那樣悄無聲息地進入我的世界,是在大學教室倚靠的那扇窗前,還是在荷葉田田的荷池邊上,亦或是在哪一個睡夢中。家鄉的人、家鄉的花草、家鄉的山水幻化成了我的文字、我的情絲。

從到外地去唸書算起,出走家鄉已近二十年了。村莊已經不是原來的村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變得熟悉而又陌生,道路寬敞又明亮,房子高大又氣派,新的面孔增加了不少,老的面孔失去了很多。曾經走過的、玩耍過的都已沒有昔日的模樣。曾經寄予夢想的山巔,已是不可逾越了。

現在,只能在遙遠都市的某一棟高樓上遙寄鄉思了。我寄鄉思與明月,不知道家鄉是否也是明月高照,怎奈何沒人一同看明月,只是不知那些鳴蟲是否接收到我的鄉思呢?

少年的我曾經是那麼熱烈地要出走,殊不知迴歸才是最後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