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有多長？幸福有多遠？

她是我的乾姐。婚後五年，才生下一個女兒。之後為了擺脫窮苦，跟隨丈夫一起外出打工。基本上逢年過節才會回一次家。後來把女兒送到了外地的二叔家裡，夫妻兩個回家的次數更少了。他們先是在東莞生活了十幾年，之後轉戰南京，聽說在那邊開了個快餐店。但沒過兩年，快餐店就因經營不善關門大吉。乾姐回到了北海，搞起了一個養殖場。說是養殖場，其實是小規模經營，是農家散養模式，只有十幾頭豬和幾十只雞。有時清明節會特意從北海帶幾隻雞回家讓大家嚐鮮。

乾姐的女兒叫玲，剛到入學年齡就離開了小村莊，在外地上小學和初中。聽說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很快就談起了戀愛，與一個外省的男孩同居並生下了一個男嬰。聽說很不受公婆待見，一直與男友在外面漂泊，很少回家。與她一起在南京生活的村裡人說，玲兒很少上班，老是借別人的錢來花，口碑不太好。沒過多久，就從姐姐口中獲知她跳江自殺的訊息。傳言出事前曾經跟村裡的一個人說過想自殺。一個人如果真不想活了，確實沒人可以拉得住。就這樣，只知道她小時候模樣的玲，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本來村裡的人叫乾姐玲媽，知道情況後都自覺改口叫實媽，因為在東莞期間，乾姐喜添一子，名叫萬實。但很多人並不知道這事。因為平時也難得一見乾姐回家，所以犯不著為如何稱呼發愁。

去年三月間，忽然看到朋友圈的輕鬆籌裡面，出現了乾姐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她的頭髮已經被剃光，半露的腹部插上各種針管。醫院出具的診斷書上面羅列了好幾種病，我記得其中之一是糜爛性胃炎。沒過多久，人就被送回了老家。因為醫生剖開她的肚子後，覺得沒必要動手術了。八月，時年59歲的乾姐，離開了人世。此時，她的女兒已經離開人世近十年了，兒子還在讀初中。她背井離鄉，是為了讓生活變得更加美好。但告別了土地，日子依舊過得落魄不堪。她去世前，家裡就欠下了十幾萬債務。家裡蓋的兩層樓房還沒完成起碼的裝修，大門都是借錢買的。

為什麼知道她家欠多少債？在農村，借錢不是什麼秘密。你借了誰多少錢，你不說，借給你的人也會說。閒來無事，大家在一起合計一下，就知道你有多少債務了。而不知道的還不算。料理完乾姐的後事，乾哥又繼續外出打工，已到花甲之年的他，曾經雄心勃勃，早年穿著皮鞋在村裡行走，頗有成功人士的風範。可是漸漸地，就近做工程的村裡人，都把房子裝修得富麗堂皇，買上了小汽車，現代傢俱一應俱全，可是90年代初期就去廣東闖蕩的乾哥，卻是家徒四壁，無限寒酸。可能是面子上掛不住吧，鄰里勸他回家打理那一畝三分地，他沒聽。在村裡也借不到錢了，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欠了那麼多，不敢再借給你了，六十歲的人，還債能力有限啊。

前些天，看到乾哥發朋友圈，在乾姐的照片下方，配上一行文字：老婆，今天是你的忌日，你在天上還好嗎？曾經相濡以沫的一對，如今已經陰陽兩隔了。眼前仍記得乾姐與乾哥結婚當天的情景，他們胸前都戴著大紅花，在同伴的嬉笑與起鬨中，表情有些尷尬。之後乾姐開始了農村媳婦的生活，跟著大家一起耕耘那一畝三分地。因為兩家是鄰居，所以經常看到她扛著扁擔走向田間的樣子。自從她跟著乾哥外出打工之後，彼此見面的機會就少了。特別是我來廣州後，每次回家，大家選擇的時間都不同，見面就更難了。直到幾年前，大家都回家過年，她大聲感嘆都幾十年不見了。她的身體有些發福，臉發胖，看起來有些臃腫。歲月真的可以讓一個人發生判若兩人的變化。

乾姐是為了讓生活更美好才離開土地離開家鄉去城市謀生的。然而，二十幾年下來，非但不能衣錦還鄉，還欠下一身債，生活境況遠不如在家種地的村民。人都是好面子的，儘管看到別人不出遠門也混得比自己好，乾姐還是不能說服自己回家去種地，哪怕在城市過著入不敷出的日子。但人生幾十年，會在不知不覺中耗盡。懷著美好理想追求的乾姐，最終未等到自己老去，生命就戛然而止了。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生的長度，真的不長。有可能在你還沒看到自己期待的改變出現時，這一生就匆匆結束了。

理想是用來嚮往的，實際上，我們只是在盡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