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離高考僅僅只有三天的夜晚，父親買了一天一夜的站票，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西安趕回了家；當時我也很驚訝，他以前一年就回來一次，這次反倒是稀奇，才六月份就趕了回來，我想或許是怕我考砸了，在各位親戚家抬不起頭，丟人現眼吧。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無趣的囑咐、希望、老舊的臺詞，也沒渴望什麼使人熱淚盈眶的句子，我只希望在我即將考試，面對人生的新起點時，不會被他人阻撓。

然而他並沒有給我施加多少的壓力，也沒給予我多少浮誇的鼓勵，我們只是面面相覷，搬著凳子圍在院子的老樹旁，對我說了些敞開心扉的話。

你爺爺是個封建思想的代表，從小就重男輕女，家裡孩子多，我和你的五個姑姑在那艱難的八十年代求存著生活，那時候家裡別說糧食，就連能吃上一口飽飯都是個問題，你爺爺就會偷偷藏著些棗啊，生產隊給的饃饃片，地裡摘的野菜，樹上掏的鳥蛋呀，等到你姑姑們不在家就偷偷的拿給我吃，有時候會被那個小姑看到，你爺爺會大聲呵斥，把你姑姑嚇跑，哪怕是我想留著給她們吃，你爺爺也會讓我趕緊吃完，省的浪費。

那時候家裡窮，根本供不起所有孩子上學，一個孩子龐大的學費都已經讓家零散了，誰都想去學習，從而翻身，遠離這個苦村子，但爺爺還是選擇讓我上學，將你的幾個姑姑關在家裡，大的帶孩子幹活，小的跟著收拾，那時候我就像一個富家子弟，什麼活都不用幹，每天吃著桌子上最好的飯菜，吃完飯提著書包，扭頭就登著腳踏車去上學，放學抓個魚，偷個瓜，就算被逮到送回家也會被你爺爺含蓄過去。

可我那時候並不爭氣，可以說是厭倦學習，看著你姑姑們羨慕的眼神，我還嘲笑的炫耀自己的校園生活，每天在飯桌上，一家人像在聽我的演講會，聽我絮絮叨叨吹噓自己的小成就，背個故事，寫個句子，整上兩句英語，竟認為全世界都圍著我轉。

你姑姑每天都在祈求去上學，在相同年齡下的同伴都早已學字唸書，瞭解天下大事，而你的幾個姑姑，每天跟著你奶奶下地，耕種糧食作物，跟著生產隊後面蹣跚學步。而我享受著全家最好的待遇，卻在初中的一個晚上跟你爺爺說不上了，厭倦在學校的生活，那一夜，你爺爺把我打的半死，第二天轟我出去闖蕩，讓我感受現實社會磨鍊挫折……

父親眼角流露出淚痕，但一瞬間，消失殆盡。我問我爸，您後悔了嗎？

父親說：我每天都在懊悔，但現實早已經將我拍打的千瘡百孔，但你要懂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句話滿滿都是對以前的懺悔，但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日子還在不停的流逝，我們依舊要為自己的責任義務去拼搏，生活的重擔壓的喘不過氣，能支撐的只有那僅存的信念。

我抬頭望了望屋簷下的鳥窩，幾月前幾隻雛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今日再無嘈雜的聲音，只留下鳥窩帶著昨日的痕跡，待著這裡。

爺爺還是再不停囑咐著我的學業，但更多的是尊重，期待著我的成就，但當我描述今日世間萬物奔流不息，人生百態世事無常時，他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似乎懂得了日子的感悟，聽我將它慢慢道盡。

爺爺也曾對我說，他何嘗不是後悔的，憎恨每一件做錯的事兒，如果當時沒有強求你父親去做那些早已被安排就緒的人生，如果能多掙些錢讓你每個姑姑都能上學識些字，就不會連訓斥都沒有底氣，就不會拿著你姑姑們辛苦掙的錢去治病，還顯得無比的愧疚；我不敢再去希望你去如何過好以後的日子，我只希望，在這個舒適的年代，你能夠跟隨自己的想法，擺脫周圍持續不斷帶給你的壓力，只要以後你回過頭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情，能夠微笑著說，我不後悔去選擇，就是我所希望的。

我熬過了青春最美的年代，感受過悲歡離合、感受過親情、背叛、友愛、感受過來自校園的庇護，我將青春的身影寫滿了整個教室，親切體會過悔恨、選擇給予的難過惱火。

社會的壓力，像父親所說那樣，即使身體極其不願意去做，身子每一寸地方都不屬於你，疼痛充滿了全身，一半的神經驅使著你休息；你為了明天的生計，為了兒女的學費，為了老人的藥錢，為了我以後的生活，也只能咬咬牙，拖著沉重不堪的身子，去扛起肩上的擔子。

直到今天，我才親切感受到，臨近畢業，學校舉行的招聘會人山人海，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崗位，卻只能速屈著身子卑微的去詢問是否招聘我這個平庸的專業，感受到一個有一個冷眼嘲笑，面試時聽到專科這一學歷，被拒絕的當機立斷，現在同齡人當中，總是顯得格外的多餘，一個個優秀的崗位被逐漸填滿，給你剩下的，只有底層最薄弱的選擇。

我們彌補不了自己的過失，最後能決定的只能是自己去不去，而這種機會，也總會一逝而去，稍微不注意。就有人願意代替你，勝任這個崗位。

會想著，世界那麼大，以前想去看看；現在想著是沒錢去看，世界那麼大，連一個收留自己的地方都沒有，只留下卑微的人，嘆息這個世界不留情。

是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社會的壓力帶給你的，永遠是未曾買單的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