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色胎記像一座島嶼

傳聞說,胎記預示著前世今生。

前世不記得了,今生不確定。

我的胎記是白色的,在右腳背上,靠近腳踝骨,它像一座島嶼。

白皙的腳背上,胎記更白,好像肉色的海中凸起一座白色的島嶼。

胎記附在腳背上,是否遠走他鄉?心在遠方?

我6歲半,準備上小學一年級。我爸說,你遲早要離開家裡,那就早點鍛鍊自立吧,去中心小學,去住校。

6歲半,那個秋季,我離開了家,離開父母,離開了家裡的三餐四季。

學校放假時,我也基本住在田房,果園,守著家裡的田地,雞鴨,牛羊。

無論在田房,還是在果園,我不用做農活,只是需要主人,象徵性住在那裡,像一個稻草人插在地裡。震懾飛鳥蟲魚,安撫花花草草。

我像小龍女住在活死人墓一樣,孤單寂寞,每天看看書,寫寫字,安靜得像喪失了語言一樣。

多年的靜心修煉,我惜字如金,靜若處子。

去年春節,我回老家,我媽說,晚上抱著侄女才睡得著,我聽了心裡難受。

“我的記憶裡,媽媽你從來沒有抱過我,爸爸也沒有抱過我。”

“我沒抱過你,你是呼的一下就長大的嗎?”

我出生的時候,我哥滿地跑,精力旺盛,頑皮可愛,全家圍著他轉。

我蹣跚學步時,弟弟出生了。

我的記憶從奶奶的床上開始,爸媽的床上有弟弟,我是睡不下的。

哥哥有了自己的房間,我還沒有。

都說三孩家庭,老二在父母忽略中長大。還好我是女孩,遲早要出嫁,對父母沒有特別的期望和依賴,可是仍然意難平。

家族裡男丁興旺,女孩子特別稀少,長輩們呈現出重女輕男的傾向, 對兒子嚴厲管教,對女兒貼心呵護,好吃好喝的先給女兒,兒子靠後。

我四個姨媽,兩個舅舅生了18個表哥,兩個表姐。

我的姑媽,伯父們也生了一群哥哥,一個表姐,兩個堂姐,一個堂妹。

我有30多個哥哥,加上領養的表哥表姐,人數眾多。

要是加上我爸,我媽堂哥家的,表哥家的,好像走到哪裡都能遇到哥哥。

我媽生了我,給家裡添了“千金”,她抬頭挺胸,在家族裡橫著走,那年,她20歲。

我爸媽同年同月,他倆比我大20歲。

我出生了,爺爺特別高興,第二天,他跑了很遠,給我買回來一堆首飾,從頭到腳,應有盡有。

我集長輩萬千寵愛與一身,可是不能繼承家產,我是家裡可憐的無產人員。

女兒身,不能分祖產,一直是我的心病。

“我出生非我意願,是你倆非要生我,生了我,又不分我家產,還不如不生不養我,我去哪裡掙家產去?”

“田地,林子,它們又不會走路,你要怎麼帶走?”我媽淡然地說。

“帶不帶走是我的事,分不分是你們的事,分給我不一定帶走,但是不分我,我心裡不平。”

“你可以直接找有家產的人呀,嫁給他,生兒育女,他的家產也是你的家產嘛。”

“人家有家產,憑什麼娶我這個無產人士,我還不如出家當尼姑呢,省的被人鄙視。”

“他自己不能生娃,總要找媳婦的嘛。”

“媽,你是把我生的傾城傾國,還是隻有我會生娃呀?”

女兒身不分家產,家規還特別多,這也不許,那也不行,繁瑣,囉嗦。

我想當男孩子,揹著簡單的包,帶上手機,充電器,說走就走,大江南北任我闖,累了回家繼承家產。

從小在外讀書,我在家裡,是隱形存在的。遠房親戚不知道我媽有女兒,知道她有個女兒的,也不認識我。

很多遠房親戚把我嫂子誤認為是我媽親生的女兒,他們偶爾在家裡見到我,都以為我是城裡的親戚,我媽還預設。

我媽說,為了避免我不喜歡的人上門提親,不需要所有人都認識我。

家裡的相簿裡,有哥哥襁褓中的照片,有弟弟的照片,唯獨沒有我的照片。

“為什麼沒有我小時候的照片?”我很委屈,質問媽媽。

“你小時候,攝影師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沒來,所以沒有照相。”

“弟弟一歲半的照片裡,為什麼沒有我和哥哥?”

“當時你倆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攝影師著急,就這樣照了。”

照片中,我媽穿得隆重。她每次出門逛街,選衣服至少兩小時+。她忙著換衣服,沒時間找我拍照。

我懷疑我不是親生的。

初中時,週末的一天,我揹著書包回家,剛跨進門檻,迎出來兩個阿姨。

“你來了,他家人現在不在家,你先進來,喝點水,肚子餓不餓?”熱情地招呼我坐下,給我倒水,給我水果點心。

她倆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她倆,應該是親戚吧。

她倆把我當客人,我也不好直接回我的房間。

要不要解釋?該怎麼解釋我是主人呢?

為了不讓她倆知道我是主人後尷尬,我坐了一會兒,出門到田埂上散步,等她倆走了,我再回家。

從小到大,我與父母的溫情時刻,只有一點點的碎片記憶。

他們把我當客人養,我也把自己當做客人,暫時寄住在他倆的家裡。

我總是對自己說,父母早婚,他倆不知道怎麼當爸媽,所以忽略我,畢竟他倆只是比我大20歲。

我是否與父母緣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