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幾時開

槐花幾時開

去年,槐花綻放,母親在電話里美美地跟我說,又蒸槐花吃。母親一到春季或是初夏,要做的美食很多,田間地頭的野菜是挖不完的,於是餐桌上,常常是野菜的盛宴,再加上自己的麵食。而我也只是總在電話的另一頭滿滿的羨慕。總是要求能郵寄一點給我吃,以解心中的口水之讒。

那是母親已經生病,動了一次大手術,在休養中,能聽出她的狀態很好,也是父親精心的照料的結果。想等假期一定回去好好陪陪母親。自從離開故鄉,也除非長假,我是難得回家一次,所以一直很自責,也常常想退休後一定回故鄉好好陪陪母親,讓她每天給我嘮叨那些鄉下的時光。後來母親說暑假來杭州住一段時間,我又未成行。於是期待母親早點來,為了卻心中的思念。

還沒放假,母親就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瘦弱了很多,但眼神還是非常深邃有力量。每天父親帶她出去走走,轉轉,回家裡臥床休息,也感覺不到她的病痛。我曾經幼稚地認為她是徹底恢復了健康,以前的狀態都是偽裝的。去錢塘江邊散步,杭州逛西湖,去雷峰塔,母親似乎從沒生過病,而我倒是沒有走上幾步就氣喘吁吁。

我們約定,過年再來,但家裡侄女正在讀高三,他們要照看她,那就約定明年高考後的時候,一定來杭州,南方的天氣善解人意一些,但這個約定,就在金秋十月靜止在空氣中,我的腦子也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誰帶走我的母親?乾燥的秋天,披著金裝的銀杏樹,那幽香的桂花,所以一切在我眼前的,全都褪色無光。

在母親走的前幾天,我以為只是有點不舒服,有父親照顧,還有醫院的保護,不會有突發的時刻,但母親就是這樣突然間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如天塌的感覺至今還會在腦子裡回放,我甚至還經常和母親說話,在夢裡相見。親人的離去,沒有比此更殘酷的感情折磨匹配在一起。

由於自身的原因,每次需要祭祀母親的時候,我都在心中和母親交流,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她如願在此安息,守住那個院子,那一樹一樹的槐花,那長滿野菜的故鄉,還有她灑著汗水的莊稼地,我想她可以安然守望。

每天盤旋在腦子裡最多的是父母形象,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她在年輕時候對孩子付出的場面。父親也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煎熬,時時埋怨自己沒有照顧好母親,命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楚,我們不能一直這麼痴迷,這麼多情,我們還在路上往前走。

今年四月,槐花開的時節,我看到只有一串潔白的槐花害羞地躲在葉子從中,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它,又多出許多童年的記憶。母親爬到槐樹上,把槐樹枝砍下來,我們就坐在板凳上摘槐花。吃不完,就開水燙一下,曬乾,隨時可以變成一頓美食。

今年,妹妹給我郵寄了一袋曬乾的槐花,我拿來炒雞蛋,那是童年時的味道,也是母親的味道。母親沒有文化,也從來不會說我來教你們怎麼做,總是看到她忙碌的身影,才悄悄地認為自己該做些什麼,能幫助她。於是,我會擀麵條,等母親踏著月光和星星迴家後,她的汗水中還藏著欣慰的笑意,我更加喜歡在她去地裡回來之前,擀麵條,還慢慢會去寨裡的水井裡挑水,看著一路大人鼓勵的目光,就這樣長大成母親的模樣。

在杭州,即使農村也很少看到槐樹,所以一到杭州的雨季時候,我總準時打電話,是不是槐花可以吃了。母親總是滿心自豪地告訴我,是的,又蒸槐花吃。槐花每年開,而我的母親停在歲月的某個路口,我們卻不能停下人生的腳步。 槐花白,槐花香,我也搬來梯子,勇敢地爬到槐樹上,有時甚至不用梯子,直接爬樹,不能讓母親傷心,每條小褲子都是母親親手縫製的,一次攀爬,這條褲基本上都要掛破的,不然母親那起滿老繭的雙手。在昏暗的油燈下,還要借一個黑黑的夜。

家裡的槐樹一般不多,可是村子裡有分的槐樹林,你真要吃更多的槐花,可以去槐樹林裡,綁上鐮刀,會有一車掛滿槐花的槐樹枝,槐花摘完,樹枝可以當柴燒。秋季,得到生產隊裡的訊息,母親會拉個架子車,我和哥哥坐上去,然後去用耙子,耬出更多落葉,做為明年麥田裡的厚肥。再撿上一車的幹樹枝。運氣好的時候,還會有大樹被砍伐回來,放著做傢俱,做造房子的檁條。那也是村子比較熱鬧的季節,大家都在一起說笑忙碌,走在路上,比比誰家的車子裝得滿,就誰家的勞力多。

村子與村子之間,總是很自然地被一片一片的樹林或是山岡隔開,所以走親戚的時候,是最怕過槐樹林的,槐花開的時候,養蜂人是最忙的時段,小孩子就擔心不小心,被一群蜜蜂追趕,那是多麼可怕。我的小學校就在槐樹林旁,槐花開的時候,就得小心。不是槐花開的季節裡,樹林靜悄悄的,經過的時候擔心有壞人出現,還有各種野生小動物的出現,黃鼠狼啊,小野兔呢,總是,在孩子的心目中,有很多膽小的理由。

槐花幾時開,槐花年年開, 可母親再也看不到,但我會一直喜歡槐花開。坐在那個我倆秘密的小基地,望滿樹的槐花,那裡總會出現一個熟悉佝僂的背影,趕緊搬來小板凳坐下摘槐花,院子裡的槐花香嫋嫋飄來……

槐花幾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