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他的謊言

講述:他的謊言

01

甘小糖發現,自從她穿上防輻射服,坦誠自己的孕婦身份以後,公司裡的氣氛就不太對。

那天,她去業務部找人核實票據,原本聚在一起八卦的業務員們見了她,迅速如鳥獸般散去。等她拿著簽過字的票據往回走時,那幾個業務員又聚到一起,嘁嘁喳喳不知說些什麼,反正不像是好事。

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次,甘小糖越發覺得這裡面有事兒。於是,在某個午休期間,她把公司裡最年輕的小行政堵在茶水間裡。

一番軟硬兼施,小行政終於哆哆嗦嗦說出實情,“小糖姐,你和高總結婚的時候,沒問過他之前為什麼離婚嗎?”

甘小糖回道:“他說的是性格不合。那個前妻出身好,性格被嬌慣得有些霸道。”

小行政一聽這話,面部表情十分精彩:“啊?這這這……”

甘小糖:“他騙我了?”

小行政好為難的樣子,從嗓眼兒裡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小糖姐,你來的時候高總已經離婚了,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們都知道,高總當年離婚是因為不育。”

甘小糖愣了愣,這她倒真不知情,隨即淡定地點點頭:“雖然聽起來很無情,但細想想也能理解。男人嘛,有幾個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只是這樣對他前妻有些殘忍。”

小行政面色漲紅,感覺都快哭了:“小糖姐,你誤會了,不育的人是高總!”

說完這話,小行政逮到一條縫就逃了出去。狹窄的茶水間裡,只留下準媽媽甘小糖,像個傻柱子一樣杵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難怪,難怪她這段時間走到哪兒都能聞到一股八卦味兒。可笑的是,她多次試圖加入進去,看到大家驚恐的眼神,還以為他們忌憚自己老闆娘的身份,害得她時常煩惱如何才能增強親和力,與大家打成一片。

原來八卦中心竟是她自己,大家在背後嚼她的舌頭呢,不怕死她才怪。

02

甘小糖醒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衝進高平康的辦公室問個明白。

等看到高平康的時候,她忽然尋思過味兒來,媽媽的,問個屁啊,老公不育舉世皆知,但是老婆卻懷孕了,接下來的流程明明應該是自證清白啊!

可這清白該如何證明?

高平康看到她,起身坐過來,把她拉到沙發旁坐下,摸摸她的肚子,溫柔地問:“你不舒服?用不用帶你去醫院?”

因為高平康的表現,甘小糖又困惑了,不知該不該問出那句“你是不是不能生育”,因為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高平康真的不能生,但礙於面子和自尊不想說,又十分想要孩子,於是……啊啊啊啊甘小糖的腦子裡塞滿了毛線團,於是什麼?那這孩子哪來的?

她出軌還是沒出軌,難道自己還不知道嗎?不行,還是得問明白。男人的自尊重要,但女人的名聲更重要!

甘小糖開啟頭腦風暴,換了個角度,斟詞酌句地說:“近三個月來,咱倆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下班,財務部裡好幾個人和我共事,我可一直都在人證物證俱全的環境裡活動。”

高平康:????

甘小糖摸了摸尚未顯懷的肚子:“你期待這個孩子嗎?”

高平康搓搓手:“盼星星盼月亮一樣。”

甘小糖心酸地握住高平康的手:“我現在真的很……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問你,你和她離婚,是因為不能生育,對吧?”

高平康看了甘小糖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原來你是因為這個來找我!”

甘小糖一臉嚴肅:“你他媽的還好意思笑?這要是在封建時期,我現在已經被沉塘了,揣著你的崽兒!”

高平康抱了抱甘小糖:“老婆,我跟你坦白個事情吧,你不要跟別人說。我和我前妻不是因為性格不合離婚的,也不是因為我不能生育離婚的,真相是她出軌。其實也不算出軌吧,她在網上約鴨子,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個,被我發現,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們因為這個才離婚的。”

甘小糖的嘴巴張成了O形,嘆道:“哦呦~你前妻挺灑脫的嘛!”

高平康:“……你看起來很羨慕的樣子。”

甘小糖:“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這樣,你幹嘛要說你不育?真正不育的男人都恨不得捂死這件事,你怎麼還上趕著背鍋?”

03

甘小糖是真的納悶,男人多忌諱這件事啊,這跟頭上戴了頂綠帽子的傷害差別不大好吧。

高平康乾笑兩聲:“這個嘛,唉,我前妻的家庭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的吧,我前岳丈和前岳母,都不是普通人,社會地位高。他們對我很好,我不忍心看他們一把年紀,臨老了被人說道。”

甘小糖對這個答案頗為意外:“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挺講究的人,那我真是低估你了。可是,你現在跟我說說,這個你打算怎麼辦?”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這位君子,就算你不怕被人戴綠帽子,我還怕被人掛破鞋啊。”

高平康想了想:“這事交給我,你放心吧。”

高平康行動力挺強,在一次朋友的飯局上,他不小心說漏嘴“沒有徹底不育,其實是弱精,一直在偷偷治療,主要還是運氣好”後,新鮮的八卦很快傳開了,慢慢地,甘小糖穿著防護服穿梭於各個部門,再也沒有人嘀嘀咕咕。

一天, 甘小糖去一家老客戶那裡對賬,遇上了幾個其他供應商的財務人員。對完賬後,正好趕上飯點,甘小糖和其中一個聊得來的大姐一起吃飯。

等餐的空檔,甘小糖發現大姐滿面愁容,遂問道:“你家回款不順利嗎?”

大姐點頭:“他家出了名的難合作,我每天來都發愁。”

甘小糖:“是嗎?我覺得挺順利啊。他家銷量好、回款快,要是每個客戶都這樣那可太好了!”

大姐幽怨地看她,問道:“你是哪家公司的啊?”

甘小糖報上自家公司的名字。大姐笑了:“難怪你能這麼說,我們和你們比不了。”

甘小糖:“不都是公司嘛,有什麼差別?”

大姐:“那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些人跟這家公司合作,那是求爺爺告奶奶談來的。你們公司不是,據說是你們老闆的前岳丈牽線促成的,那為岳丈跟商家老闆是朋友。有這層關係在,那肯定幹啥都順利。”

甘小糖愣住:“不……不是都離婚了嗎?”

大姐呵呵笑:“你們老闆會做人唄,離婚也沒鬧僵。要是鬧掰了,就憑這牛哄哄的商家,肯定不帶你們玩兒。”

04

回去的路上,甘小糖反覆翻看手裡的那摞對賬單。都是稽核過的,簽了字、蓋了戳,不出意外,下週一回款陸續到賬,總共一百來萬的樣子。現在買賣不好做,這個商家真的很重要。

可是,可是甘小糖怎麼看都覺得,這些錢就是高平康賣掉自己的價格。

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該持何種心情。是生氣高平康沒有斬斷與前妻一家的來往?還是心疼高平康忍辱負重,只為了苟住一個優質客戶?亦或是煩惱高平康什麼都不告訴她?

想了那麼多,她最後的念頭是:我們是不是要失去這個大客戶了?

到了公司,甘小糖挺著肚子去找高平康,開門見山:“我今天才知道,咱們的大客戶是你前任老丈人的朋友。”

高平康嘴唇動了動:“我跟我前妻真的沒聯絡。”

甘小糖:“其實你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不是為了前妻家的名聲,是為了自己的生意,對吧?”

高平康沒否認:“是。我要是到處宣揚離婚的真實原因,惹惱了我前妻一家,哪會有好果子吃?還不如自己擔下,讓我前岳丈領我一份情,他是個把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位置也在那,我太瞭解他了。”

甘小糖將票據扔到桌上,面無表情地坐下來。

高平康看著她,小心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沒出息?”

甘小糖:“那倒沒有。我在想我以後怎麼面對這件事。咱倆結婚了,那就相當於我跟你一起,接受你前任老丈人的關照。這樣一想,心裡有道坎,還真是邁不過去。”

高平康說道:“咱們現在的經營狀況,不允許失去這個客戶。再說,你想想,就算可以失去,我們有必要嗎?現在這樣合作不挺好嘛。咱們有錢賺,我跟前妻一家也不來往,就沒理由去計較那些事。”

甘小糖:“我要是有個前夫,然後現在還受著前婆婆的照顧,你心裡咋想?”

高平康想了想:“可能……可能會覺得你這個人人品不錯吧,哈哈哈哈哈。”

甘小糖氣笑了:“你真能苟。行,算你狠。我心裡煩著,以後再說吧。”

05

離開高平康的辦公室,甘小糖心裡有點亂,獨自晃悠到茶水間,她想要靜靜。

她到現在才發現,其實自己比高平康更希望能一直和這個客戶合作下去。因為什麼?因為這關乎她未來的大房子、好車子,全家的生活質量,還有肚裡這個崽能享受的資源。

只是在慾望面前,在高平康面前,她需要再裝一裝清高,顯得自己像個正常的人妻。

現在這樣最好,稀裡糊塗下去,反正她也不認識高平康的前妻和前岳丈。

但不能事事皆如人願。

有天下午,甘小糖正在潛心理賬,小行政忽然跑進來,小聲告訴她:“小糖姐,高總前妻來了,這會兒在他辦公室,你快去看看。”

甘小糖趕緊衝出去,中途又折回來,她一直安慰自己:小場面,不要慌。

她在自己的工位上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鐘頭,小行政又跑來報信:“前妻走了。”

甘小糖趕緊去高平康辦公室,一進屋,就聽高平康說:“那個客戶咱不要了。”

甘小糖問:“為什麼啊?”

高平康捂著胸口:“氣得我肝疼。你猜她剛才來做什麼?她說還想跟我在一起。怎麼可能啊?我老婆孩子都有了,我看起來這麼適合戴綠帽子嗎?我不同意,她還威脅我,無語,我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是那一個大客戶嗎?不要了,愛誰誰。”

06

甘小糖一時竟不知該怎麼應對,但心裡最先冒出的念頭是“完了完了,大客戶要沒了”。

她真為自己的貪心感到羞恥啊,她竟然真的一點沒想過,老公就此可以和前妻一家徹底切斷聯絡,是多麼令人舒適的事情。

她滿腦子都是怎麼抱住這個客戶的大腿。思來想去,她覺得有必要和老闆談談。

但是甘小糖只是個財務人員,她接觸不到對方的高層,這事得讓高平康去做。

高平康死活不願意,甘小糖指著肚子說:“老公,連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我們是要過日子的,過日子是需要錢的。沒有這個客戶,你想好這個大洞找誰來補嗎?”

高平康嘆氣:“其實咱們去也沒用,人家又不缺你送的那點東西,更不缺你這一個供應商,賣零食的廠家有的是。”

甘小糖:“這尊小玉雕是我精挑細選的,價格也適中,你送去就好,反正他也不能要。”

高平康:“啊?怎麼說?”

甘小糖:“他跟你見完面,肯定會跟你前岳丈聊這件事,我們正好看看你前岳丈的態度。如果他對你有不滿,商家肯定不會再和咱們合作的,我們就另尋出路。但我覺得,你前岳丈不會這麼做,威脅你的只有你前妻,但她算個屁啊。”

一切如甘小糖所料,商家老闆沒收那座玉雕,當天晚上,高平康收到了前岳丈打來的電話。簡單問候之後,前岳丈告訴他:“不必給商家老闆送東西,也不用想那麼多,更不要在意我女兒的話。總之,雖然你現在不再叫我爸,但我的這幾分薄面,還是願意給你用一用的。”

“因為你懂事,是個厚道人。”前岳丈總結道。

高平康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有些羞愧。

他不是什麼厚道人,他是無利不起早,以前岳丈的閱歷,他肯定早已看穿。他不過就是個卑微的苟男而已。

現在苟男幸運地找到了苟女,彷彿從前那段婚姻都是對今日的鋪設。他們辛辛苦苦、小心翼翼,人海中,他們是縮在小角落裡的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