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聽母親講完這個故事，我彷彿看見穿著破衣衫、瘸著腿、喊著“人生如北斗，光著來空手走”的他瀟灑走遠。
每年八月十五，我們七個姊妹都會全員趕回母親身邊，陪她老人家過團圓節。人上了年歲，總會有忍不住思念的故人，總有講不完的往事。
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從未謀面的姥爺，原是一位鄉村赤腳醫生，常年與中草藥為伴，行走在外治病救人。他從小就告訴子女做人心要善，不能因為沒人知道就作惡，老天爺都能看見，所以母親說她從小連做壞事的念頭都不敢有。
母親的父親雖然常不在家，卻總是囑咐家人，如果路上遇到乞討的，兜裡沒糧食就罷了，如果有一定要給人一把；如果有人進家門乞討，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空手走。
母親說姥爺一輩子行善，是人人都說好的老好人，但人生還是不如意事八九，姥姥十多年生下七個閨女（母親是最小的老七），卻一個兒子都沒有。
那時老家習俗很多，沒有兒子的人被稱為絕戶，死後不可以進宗祠，不可入墳地，這成了姥爺最大的心病。
一年的中秋節快到了，一家人都在盼著姥爺早點回家，過個團圓平安節，可左盼右盼好多天，也不見人回來。
終於把姥爺盼回家了，姥爺身後卻揹著一個光不出溜的泥猴子，一家人看著滿身是泥的怪物不敢說話。姥爺說，這孩子不知摔進泥坑裡多少天了，拉他上來時，連氣都快沒了，被蚊子盯得看不出人樣。姥爺給餵了水和藥，才將還剩一口氣的他揹回來。
姥爺一邊吧唧吧唧吸著菸袋，一邊看著他的傷腿說：“咋也是條命，出外面去，不餓死也早晚喂狼，要不先留家吧。”姥姥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後來姥爺一家人才發現，這孩子既不知道自己叫啥，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家在哪。關於父母是誰，更是一問三不知。而且雖然他個頭不小，但是隻有幾歲小孩的智商。
就這樣，家裡多了一個孩子。因為不知道年歲，就把他當做老小了；因為面相又黑又醜，大家都喊他老八。
姥爺定下每年八月十五就是他的生日，過生日的時候都會獎勵他一個雞蛋吃，那是那個年代相當珍貴的東西了。
母親說，老八一開始說句整話都難，腿治好後走路也一瘸一拐，每天只知道跟在七姐屁股後喊“鳳”（母親的小名叫鳳）。每天一到飯點，他就會急得圍著鍋臺轉圈，一個人能吃兩個人的飯。很多人都笑話說，這是撿回來了個飯桶。
隨著老八長大，他可以幫著家裡幹些活了，但還是小孩的心智，一快過節，就一趟趟的跑到村口看姥爺回沒回家。後來話能說得好一些，不知道從哪聽來了一句：“人生如北斗，光著來，空手走”，於是有事沒事想起來就喊幾嗓子。
母親說老八雖然傻，但總是往家裡虎，不往家外虎。
有時候還會從別人那乞點好東西，東西一到手就瘸著腿往家跑。
不過老八也時常會惹禍。一次，他把家裡過冬的穀子全倒給了小雞，一邊催母雞快吃，一邊拍著手滿地找雞蛋。他還常把姥爺的藥材送進灶坑當柴火燒，會搶人家小孩的東西，被家長找上門來……
一家人都把老八當親人待，姥爺更對這個傻小子是滿心滿眼的疼，更多的時候是姥爺去給人登門道歉，當然，如果老八犯了大錯，也免不了招來一頓好打。
母親說父親行醫一生，可能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那年他時常跑去找家族長輩商量事情。後來才聽說是去議姥爺死後能否埋在家族墳地的事情，有人覺得姥爺有了養子能進，也有人說姥爺還是絕戶，不能進。
姥爺在睡夢中安詳離世，第二天大家叫姥爺吃飯，才發現人已經沒了。母親說那天是大寒天，冷極了，那樣的死冷寒天，傻老八跪在靈前守了足足一宿，一聲一聲的“爹”，喊得撕心裂肺。
如果聽誰說一句姥爺不能入家族墳地，老八就上去和誰拼命。
第二天，老八為姥爺扛起了靈幡，一路哭一路喊著“人生如北斗，光著來，空手走”，護送姥爺入土。
第二年，母親的娘，也就是我的姥姥也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老八足足震耳欲聾地喊了一宿的“娘”，任誰聽了心都揪著疼。
就這樣誰也沒想到，姥爺半路撿來的傻子養子，最後為姥爺、姥姥送了終。
母親說，自從姥姥姥爺離世後，老八就不像以前那麼愛鬧愛玩了，每當有人逗他說幫他娶媳婦，他都會氣哄哄地一瘸一拐的走開。
那年中秋節老八過生日，他一口氣吃了五六個雞蛋，一邊擦嘴一邊說：“吃夠了，再也不過生日了。”大家以為他又犯傻說傻話，沒想到第二天，傻老八毫無徵兆地過世了。
家族格外准許老八進了家族墳地，就埋在姥爺墳不遠處，老八死後也孝順的為姥爺姥姥“頂腳”。
多年後母親結婚，婚後被人拉去算命，算命先生一見母親就說，你的父親是個大善人啊，為你們兒女子孫積下不少福啊！母親聽後默默點頭。
算命先生緊接著又說：“你父親原本命中無子，是老天看不過去，給你父親送了一子，為你父母養老送終。你看吧，你父母全離世後，這個孩子也不會久留。”母親當場眼淚就忍不住“唰唰”落下，母親和算命先生一五一十說了老八的事情，算命先生也連連稱奇說：
“他真是光著來，空手走。”
現在母親也時時囑咐我們子女，一定要積德行善、孝順長輩，因為人赤條條地來，空空地走，功名利祿全然帶不走，只有行的孝會成為子女千秋萬代的榜樣，只有積的德才是傍身的資糧！
最後希望大家團圓佳節當下盡孝，多行好事莫問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