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同學在公園路聚餐，吃飯的地方正對著公園。透過窗戶，公園門口人群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男女老幼，或嬉笑，或哭鬧，或濃情蜜意，或平淡如水。人生百態，意趣橫生。

阿洛總說我冷心冷肺，看透紅塵俗世。不以物喜，不以人悲。應該剃掉三千煩惱絲，出家為尼。

殊不知，這滾滾紅塵，俗世煙火氣，我最是喜歡。眾生各態，嗔痴怨怒喜，多熱鬧啊。

有小女孩拿著鮮花，看見成對的年輕男女，髒髒的小手直接扯住男的衣角。

鮮花直舉到他面前：“哥哥，給姐姐買束花吧。你看它多漂亮。”

剛談戀愛不久的男孩，或者正在準備進入戀愛期的男孩，不管願意不願意，喜歡不喜歡，都乖乖地掏腰包。不貴，十塊錢一支。

穩定期的情侶，要麼直接買了。要麼男的問詢女的：“喜歡嗎？想不想要？”就是說不想要咱就不買。

準備成家的情侶，男的想掏錢，被女的抓住手：“太貴了，不划算。還不如加點錢買盆盆栽放陽臺。”

還有一出讓人皺眉的大戲，正在對面上演：那個背對著我這邊的小女孩，一如既往地想抓住路過的情侶。

男的靈活地一閃，沒有抓住，轉而抓住身邊的女孩。女孩嚇得尖叫一聲，使勁拍打抓住自己裙角的骯髒的小手。雪白的連衣裙上是烏黑的指印。

男的回過頭，惱怒地罵一聲，飛起一腳，把小女孩踢得在地上翻了好幾個圈。半天沒爬起來。

等小女孩艱難地爬起來，那一對年輕的戀人已走遠。她捂著肚子，東張西望著，慢慢把臉轉向我這面。

看著她的臉，我“呼”一下跳起來，轉身就跑出聚餐的店。遠遠聽到同學的驚喊，還有阿洛追在我後面，一疊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眼睛發酸，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對面，站在小女孩面前。是琳琳麼？那個被遠房表姐夫妻拋棄的領養的女孩。

走近了發現：不是琳琳。遠看像，近看又不像。還是我一直想著這件事不能釋懷，看到一點她的影子就覺得像？

我望著小女孩有些相似的輪廓，自嘲地笑笑：怎麼可能是琳琳呢？多少年過去了，如果她還在，怎麼可能還是小女孩！

閉了閉眼睛，思緒飄遠：當年，琳琳就是被拋棄在這裡的。不敢想象她那時的恐慌和絕望。

如果她還在，是被人控制，做了賣花的小女孩？還是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了沒孩子的家庭？還是乞討度日，不知流浪到哪個橋洞街邊？……

我不敢再想下去，畫面太可怕。人性，有時真殘忍得沒有底線。

以前一直嚷嚷著要把你領到我們家來，不讓你再受虐待。可那時，我也只是個被寄養的小女孩。

如果是現在，我長大了，有工作了。哪怕你再壞，哪怕你痴呆，哪怕你小便失禁，我都能幫助你。而不是束手無策，讓你落到那般不堪的田地，如此的悲慘。

更不會眼看著你被那對夫妻虐待。被半夜帶出去拋棄。等我第二天知道，拉著姑姑找來，你卻已不在。

你在哪裡呢？是否還能回來？

直到阿洛用一疊紙巾幫我擦臉，我才發現，我已淚流滿面。我沒想哭啊，是眼淚自己流出來。

我曾用世上最惡毒的話，詛咒過那對沒有人性的夫妻。可惜並沒有應驗。她們依然過得好好的，可能早忘記曾經有過你的存在。

生活並沒有因為你的離去而停滯。狼心狗肺的惡人，仍然過得逍遙愉快。老天，並不曾對你優待。

表姐生不出孩子。託人找到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孩。看著你呱呱墜地，歡喜地收養了你。

剛開始的時候，對你寵愛有加，如珠如寶。可惜好景不長，表姐懷孕了。

那麼多年，她找了多少醫生，吃了多少藥，都沒有訊息。聽人說領養可以帶來自己的孩子。於是領養了你。也真的帶來了他們的親生兒子。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只是個“帶弟”的引子。

弟弟的出生，是你災難的開始。小小的你，每天帶著弟弟。替他提著鞋子，端著盤子。吃他剩的，穿他舊的。煮飯，洗衣，拖地。你比我還小呢，那麼小小人兒，才五歲呢。

然後有一天你弟弟發燒了，說你沒帶好。表姐夫妻一個揪你掐你，一個對你拳腳相向。等你昏迷醒來，小便失禁了。變成了累贅，那個家就沒有了你的立足之地。

那天晚上，表姐夫妻半夜三更把你放公園門口拋棄。你很害怕吧，那晚你還沒吃飯呢。

我抱著膝蓋，坐在人群之中。木著臉，睜大著眼。沒有哭泣，只有眼淚不停息，一直流下來。

來來往往的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我，或者避開我。大概他們以為我被男友拋棄，尋死覓活的吧。我果然冷心冷肺。甚至還一邊流淚，一邊擠出一絲自嘲的微笑。

阿洛用雙手把我摟在懷裡。哭得天塌地陷，鼻涕口水糊滿臉，眼睛紅腫，比我還厲害。真難看。

後來，我問阿洛：“你哭什麼？我都沒哭得你那麼厲害。”

阿洛審視我的臉：“你這個冷心冷腸的冰疙瘩。從沒看過你哭，還哭得那麼慘。”

想了想她問：“和那個賣花的女孩有關？不是那個賣花女孩，那是誰？”

那是誰？是一個從在母親腹中就註定苦命的女孩！我望著窗外，一聲長長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