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耽誤的幸福

被耽誤的幸福

本來下面要寫的某些事,應該在接下來的《小情事·相親的那些事》裡面出現,但因為剛剛在藝海看了話劇《兩個人的上海》,之前某一天又在公司跟兩個同事男孩子聊到過相關的話題,所以臨時起意想寫這樣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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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遇到相親這件事,是在我大二的時候,當時大美女的朋友要給我介紹一個男孩子,說是“人品學歷都很好,只是不是上海人”。家裡對這些倒不是很在意,而我也稀裡糊塗就擠進了被安排相親的大軍裡。

那個時候我腦子總是覺得,要找個男朋友的話,總是應該在認識的人裡頭尋一個吧——這所謂認識的人,就算不是同學或實習打工同事之類的,總也得是一個在生活圈子裡有交集的人。從朋友進階到戀人,這才是在我看來,一個正常的發展思路。所以當時不明白相親最有效率的方法是直接約了見面,而是任由阿姨交換了聯絡方式,簡訊網路加電話的“溝通交流”。

那個男孩子說話聲音挺好聽,合肥人,學金融的,打電話的時候言談也很有禮貌,交流起來不算乏味,至少能感覺到每次聊天有留意我的興趣所在。對方有看過我照片,但我卻沒有見過他的樣子,聽說是電視欄目特邀講解證券的嘉賓,我猜,模樣大體應該也能對得起觀眾。當我正猶豫著有沒有必要見一下的時候,有一次他在網上跟我說他的經歷,他說他最窮的時候,曾經就懷揣兩百塊錢在人民廣場睡了一晚上,現在穩定些了,在行業裡還算小有名氣,跟幾個朋友一起開了個公司,手下有三四十個員工,置了房買了車,很想成家。

當時大美女無意中就在我背後看到對方說睡人民廣場那一段,她就慫恿說:這樣的小夥子應該見一見,吃過苦的才是真男人。而我則只是對睡人民廣場這件事有點感覺,理由就有點上不了檯面了——我跟家人吵架的時候也在那個空曠的地方呆過一個晚上。

最後我們就真的約在人民廣場上海博物館前見(我很迷信,一直相信,我的真命天子是那個可以跟我去博物館或者美術館的那個),可那天我人已經到了附近,離約定地點只差一個街口的時候,突然退縮了。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非常抱歉,之後如果介紹人阿姨問起,還請你說,你對我不太有感覺就好了。大概這臨陣逃脫出乎對方意料,我甚至能記得他那一聲“恩”拖出了多麼漫長的幾拍,幸好他最終只是溫和地說:好,並沒有問及原因,而如果他問,我也回答不了。

這件事有被大美女夫婦批評,說無論如何這樣子是相當失禮的行為——何況大美女覺得這男孩子挺不錯的。而我,有可能是因為覺得自己年紀還小,真的沒有準備好接受相親這件事,更可能是因為心裡有裝著一個放不下的人,也同樣是一個,從外地來上海,經歷了種種奮鬥,小有成績的男孩子——好吧,這個不是重點(那是一段耗時長達七年又無疾而終,近乎純個人幻想的暗戀故事)。

而幾年之後,我進入到一定的開始讓家長操心的年齡了,相親這件事也變得容易接受且頻繁發生起來。有遇到過一個刑偵隊的警察,上海人,做技術的,就是類似給犯罪嫌疑人模擬畫像的職能。但凡相親我都不太願意跟對方吃飯,因為覺得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飯會讓我坐立不安,而告別時也不喜歡對方相送,理由相同。但這一個是被他約到其分局管轄下的商業圈吃的晚飯,當時倒也覺得對方是個挺親切的人,生疏感不算明顯(見面之前也有交流過一陣)。用餐完畢,他還帶我去附近走了走,聊聊他的工作,回家的時候我考慮公車和地鐵選擇哪條線路,他給我出主意:坐地鐵吧,我還能陪你一起坐一段(地鐵有共線),在地鐵上這一位還突然溫柔地用紙巾幫我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這一次約會我給大美女夫婦的評價是:還行,起碼不讓人討厭,假如再約,我應該會跟他出去。大美女覺得這個評價算是難得了,興致勃勃找我要男孩子的照片看,對方還找了幾張,分生活照工作照證件照,以示忐忑。但還沒到第二次約見呢,介紹人來說,男孩子覺得還是不要繼續接觸了,而且給了一個很莫名的理由:因為女孩子家裡的房子比他們家的大,讓他很有壓力。

這算……我該說這理由太假,還是太可笑。

有意思的是,之後那個介紹人又有來找過大美女,問及我的近況,大美女笑開懷:我女兒要結婚啦,對方有問:那房子買哪裡呢?大美女說:沒打算買房啊,房價這麼高,以後再說吧,他們自己喜歡就好。據大美女反饋,對方表情悻悻然——當然這也只是聽過罷了的事情,不得當真。

某日跟老公提起這位刑偵隊,憤憤然的表情讓老公忍俊不禁:憑什麼呀,你說憑什麼呀,我家裡房子又不是大到有法國別墅英國城堡,他還嫌棄我了!老公笑我:你呀,就是受不了別人的拒絕。

但老公也有跟我發生過因為“我家的房子”而冒出來的小小摩擦。有一次在我家,老公進我房間道:我對你媽媽有點不滿意。我問:怎麼了?聽他的敘述,大概是他們在外面閒聊,說到之後去老公家裡住之類的,大美女講了一句:這個小丫頭我還不瞭解,肯定住個兩三天就說要逃回來了。說者無心聽著有意,老公覺得這是未來丈母孃潛意識裡看不起他們家,覺得女兒住不慣小房子:我們家房子怎麼了,怎麼就不能住了?

我跟老公說:我能以人格擔保,我媽一定不是這個意思。我這個人特別戀家,除了旅遊就都在家裡待著,上大學的時候住校也都是能逃回來就逃回來的,她應該意思是說,新媳婦到公婆家裡不習慣,難免有想回家的念頭。如果你來問我這個問題,我也同樣實事求是這樣回答。再說客觀來看,房子總是大一些就住的舒服些,我現在住慣了可以跟爸媽分用兩間衛生間不用搶馬桶的日子,你讓我回去住上一套我們搬出的兩室一廳,那總是我自己家了吧,我也會覺得沒有現在那麼方便,更不用說回去老房子住弄堂倒痰盂,絕不是說不能住,只是說不習慣——這是人的本性,不是說嫌棄哪裡的房子小或者不好。

我跟老公說,他的想法我瞭解了,我憑自己對大美女的瞭解給出這樣的解釋,但是等他回去之後,我會找機會私下問她這件事,給出一個答覆,免得大家心裡有隔閡。之後某個合適的時機,我就跟大美女提到這件事了,果然大美女的想法跟我預料的一樣,她很驚訝說:呀,怎麼被這小子這樣想了。

我永遠會記得那天,大美女讓我打個電話給老公。在我打過招呼後,她搶過聽筒,語氣有點小激動:我那天說的話,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喜歡有志氣的男孩子,你夠優秀就可以給我女兒幸福,阿姨不在乎房子,你要有這個自信,阿姨相信你。聽筒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聽到老公還在電話那頭連連:恩,恩。

事後我有問他:我覺得那天,電話裡聽起來你有點小哽咽哎。老公說:有嗎?沒有吧,哪有。

可我覺得,有哎……

後來我在婚禮上說:比起閃亮亮的鑽石,我更在乎的是,老公的那顆真摯單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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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說,大帥哥夫婦教會我,在這個世界上精英分子所引導的是一個社會前進的方向,而真正推動人類歷史前行的是千千萬萬為了家庭溫飽而努力奮鬥的普通人——我把這句錄在了婚禮上感謝父母的VCR裡,因為我覺得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大概在別的日誌裡有提過下面的事情:家裡有來安裝空調的師傅,兩個小夥子都很年輕,大美女跟他們聊天,其中一個歲數只比我大一歲,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卻供了家裡兩個弟弟在上大學,講到弟弟們小夥子的表情就很驕傲。大美女跟我說:多了不起,你一樣有手有腳還靠我們養著呢。生了Sheldon之後家裡來過一位電器售後的師傅,剛開始我對他沒有洗手就檢修心裡頗有微詞(我很潔癖,看到牆上留下的黑手印就很有上去擦一把的衝動),最後收工的時候,師傅簽了一張上門服務回單給我,我一看那個字就心裡震了一下,說:師傅,你這字寫得可真好。師傅笑笑:過獎了,拿起包就離開了。我也記得,某一次看主流媒體報道春節滯留的民工如何和諧的被安置在體育館過節熱鬧聯歡,其中的幾位揮毫寫下的春聯,無論是用詞還是書法都讓我佩服。

有跟大美女夫婦感嘆過:從某種角度來說,命運是有不公平啊,假如我並沒有出生在上海,我會擁有怎樣的人生呢?會不會像在紀錄片裡所拍攝的那樣,因為家裡讓同村某個人家損失了兩頭羊,就被作為賠償嫁去當媳婦;或是成為某個二三線城市眾多湧向一線城市打工開眼界的年輕人,一旦沒有收入就會付不起房租填飽不了肚子;或是在某個中學埋頭苦讀等著跳出大山的那一天……

但有時候又會覺得這樣的思考,難免建立在潛意識裡自以為是的優越感上。

看《兩個人的上海》,中秋節那一幕的時候,我哭了。我是個很沒出息的人,信奉父母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絕不離開一步,所以我幾乎沒有辦法想象那種離鄉背井的孤獨,我沒有辦法想象到一個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的地方自己生活。

上大學的時候,室友有一天在晚上跟我說(她是知青子女),她離開所有的朋友來上海念高中的時候,大家都來送她,依依惜別場面傷感。她說,大家都覺得是她捨得離開他們,讓他們難過,但誰又會知道,離開的那一個才是最傷心的,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少了朋友中的一個,可是對於她來說,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外面隱約的月光照亮她的臉,這一幕讓我很心疼,我對她說:沒有關係啊,你在上海有我啊,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啊。現在我的室友已經在上海安了家,爸爸媽媽都有回來,她有了相愛的人,幸福地當了媽媽。假如我跟她提那個晚上發生的對話,我猜她有可能不記得了。

有新娘透過很詳細的文字告訴過我他們的故事,男女雙方都不是在上海出生成長的年輕人,相戀多年經歷了風風雨雨走在一起,甚至在不具備合適條件的時候,忍痛放棄過一個孩子。在婚禮上新郎忘情地說了很多很多,以紀念他們是這樣不容易才能擁有屬於彼此的這一刻。而現在,他們不僅有美滿的三口之家,有溫馨的居所,還有能力把家人一起接來居住,家裡佈置的點點細節都體現了女主人熱愛生活的不俗品味。

在某個婚禮上遇到過的造型師,姑娘在婚禮間歇跟我哭紅了眼睛,說以前的男友對她不好又亂花她的積蓄,好容易分手了遇到現在的男朋友,對她體貼又支援,可是因為不是上海人,一直被家裡排斥,四年來連家門都進不了。自己年紀越來越大,想結婚卻得不到家人的支援,可要斷了這段感情又是做不到。男朋友還在硬著頭皮不斷努力,希望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從打女方家裡電話就被掛,到打通電話等著捱罵,到打通電話後能有機會跟對方父母簡單問個好,耐心堅持。

有個女朋友,是個上海高妹,學歷工作都不錯,有跟一個外地的小夥子拍拖。男孩子我見過,很實在也很本分,長相也頗清秀,個子不高。據說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女朋友的爸爸把男生送來的禮物扔出家門,不滿意的情緒可見一斑,而在去年,男孩的接受度已經被提高到可以跟伯父伯母一起看世博了。從這一個態度到另一個態度之間,發生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其中的努力我可以想得到。

還有很多這樣那樣的故事可以說……

假如每個父母都堅信:我這是為她好,她一意孤行將來一定不會幸福的;假如每個男朋友都恪守:在我還沒有任何經濟基礎的時候,我怎麼能讓她幸福呢;假如每個女生都自問:為什麼我不能像別的女孩子那樣,舒舒服服的過日子,穿最美的婚紗有最盛大的婚禮;而又假如每個人都堅持在未知的道路上,上面的這三種思考都必然會發生,我想問:我們手裡的幸福,究竟是被誰耽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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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同事帥哥問我:那要是換做你呢,換做你你會嫁給他麼?我說:為什麼不呢?如果我真的喜歡他的話,為什麼我不能嫁呢?

他當時的眼神告訴我,他完全不相信我說的什麼,甚至可能,他覺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可我真的相信,所謂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而所謂信仰,並不一定是實現真理,而是走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即便生命終結那一刻還沒有抵達,都依然相信它的存在。

藝術創作永遠不可能有篇幅細枝末節地來展現感情如手握流沙般漸漸消失的過程,就好像我們永遠沒有足夠的內心空間來審視幸福是如何一點一點的在不經意間離自己遠去一樣,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節點又一個節點。為什麼以前覺得是深情專一而現在就認為是單調乏味,為什麼以前再忙也發條簡訊哪怕五分鐘也要通個電話現在卻一直說太忙太累沒時間,為什麼以前窩在一個沙發上擠著腦袋看筆記本都覺得有意思現在覺得電視也無聊電影也無聊不如睡大覺,為什麼以前廚房裡偶爾你做菜我洗碗都好浪漫現在天天質問為什麼這個要我做你就不能分擔一點……恐怕也不是結婚與否的關係吧,要知道,這中間曾有過那麼緩慢而細微的變化過程。

我希望自己,能以更敏感的心來感受這些變化,當察覺幸福正在離我遠去的時候,努力做些什麼把它拉回來一點,再拉回來一點。我也希望自己能以同樣的謹慎來對待我所做的決定所給出的態度,不讓誰的幸福在我的手裡被耽誤。我更希望的是,能時時提醒自己,我想要的幸福是什麼,並且有勇氣為了獲取這樣的幸福而承擔更多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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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錄音棚看同事配《十二國記》,半獸人樂俊說:人類真奇怪,為什麼要求神呢?想要什麼,努力不就行了,想要好成績,用功讀書咯,想要變富有,就努力工作咯,靠自己就可以,為什麼要跟神祈求呢?

將來的某一天,如果Sheldon問我:想要幸福該怎麼做,但願我有足夠的淡定回答:靠自己就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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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跟上海沒啥關係,上海的事回頭寫吧,額……

舊文,所有的“先生”現在是“前夫”——額,我什麼時候才有空寫新日誌,不用這麼老做補充說明呢……

男人和女人總是在討論這樣的問題,男人覺得不談物質的女人是不存在的,女人又覺得“你精神層面滿足不了我,物質層面又不配合,那我跟著你到底圖什麼呢”,但要是真到了解救單身男女的時候,雙方都很含蓄

問到樣貌身高收入房產——假如不達標,也就沒有認識的必要了。

這樣想想就覺得其他物種要比人類純粹得多,雄性向異性展示一下肌肉、力量、毛色、歌喉……雌性做出選擇——哦,好像,這也是它們的竭盡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