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龍 年事

八龍 年事

八 龍 年 事

文/阿樹

風從坡頂溜下來。雨,半夜不睡覺,聞著年的香味趕來。淅淅瀝瀝的,把路面都弄溼了。路邊的那樹野桃花站在雨中,靜靜側耳傾聽村村落落傳來的聲聲爆竹…… 起床。洗漱。燃蠟。上香。把一串紅炮仗掛上門前的櫻桃樹上點著,在噼噼啪啪的響聲裡,感受春意的躍動和喜慶……其實從正月初一到初三,每天都要敬神上香放鞭炮兩次。除夕夜要守夜,鞭炮聲此起彼伏,穿透窗戶傳進屋子裡,和銀屏上的熱鬧紅火交織在一起。有小孩子的殷實人家,會接二連三地放煙花。衝上天的煙花在黑色的天幕炸出各式的花朵,色彩繽紛,和剛剛下肚的年夜飯纏綿在一起,年味彷彿在這一刻要沸騰到極致,身心裡一下子會就蹦出來許多喜與狂的愉悅。幾乎是按也按捺不住了……

八龍 年事

我家坡下,鄰居小夥們牌桌之戰一直在持續,從三十戰鬥到初三(除非帶老婆娃娃回丈人家,不過晚上還是快速進入戰鬥序列的)這是慣例。年年如此。想想每個人每一年都在故鄉和他鄉辛勞奔波,這幾天聚在一起,樂呵樂呵,真的是很愜意的……有時候豐盛的年飯都顧不上刨幾口。而主婦們這個時候脾氣也特別好,即使呵斥,也是臉帶笑容的。話語充滿了柔情和關愛。不像平時,性情爆懆且要惡語相向。俗語說:“年好過,日月難度。”,女人們那樣,也是希望男人們把心事花在正路上,把光景過到人前頭去。 陝南秦嶺腳下的一個小山村是我的生地,每個歲末年首,我都是要趕回來和這片山水親近的。這裡有我故去的親人,我生命裡流淌有他們的血液。那涓涓奔流的血液,日夜迴圈,打開了我的任督二脈,讓我衝刺奔跑。“娃啊,出了山,就是大世界,無論你們身在何處,在故鄉的山水裡,我們都會祈禱你們跑得快樂飛得更高!” 吃過年節的農家菜,趁著久違的鄉味在舌尖打滾,我常常會一個人,沿著屋後那條坡路,緩緩而上。這條被我童年踏踩過n遍的牛路,留下了太多栩栩如生的記憶。我們常常會看到看兩頭牛打仗,無奈地看勝利者追著敗落方落荒而逃的傲慢和無禮!我們吹柳笛、割柴火、放紙飛機。最大的稀罕是看遠處土路上進出當地駐軍營地的解放牌大卡車——我們伸長脖子,目光一直會跟著那車跑好遠好遠,直到那個龐然大物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人怎麼會開動那樣一個龐然大物?那年月村子裡沒有人能解答我一些類似十萬個為什麼的疑惑。小村裡老少爺們能見的就是生產隊裡推土用的獨輪車和兩輛寶貝疙瘩拉拉車。那些年月攆路跟父親去附近的集上,路上迎面開過來一輛汽車,我就會對坐在駕駛室裡手握方向盤的司機崇拜的五體投地。那時候心裡最大夢想就是當個司機。開一輛“鐵傢伙”在道路上威風凜凜的馳騁! 現在過年的這幾天,田地裡不再有人影,不像剛分田到戶的頭些年。吃完年飯後,田間地頭常常可以看到莊稼漢的身影,即使不荷鋤勞作,也會在這幾日的熱鬧紅火裡,抽出時間檢視莊稼的長勢和土地的墒情。農民們在那個年代,確實把莊稼看得如兒女一樣金貴,大概是因為一家人的生計和娃們上學的費用,全要靠田地裡莊稼的收成。而這個時代,撲面而來的是遠遠近近的各種打工,來錢的門路多了,農家人快要把種莊稼當成了一種“業餘”的收益,地可種可不種。真的是什麼時代唱什麼歌。八九十年代人們唱得是在《希望的田野上》,現今唱得是《可可裡海的牧羊人》、《你莫走》。其實人都朝城鎮走,像《你莫走》這首歌裡唱得那種撕心裂肺的愛情,在人居環境差一點的山溝溝裡,是斷難存活的,充其量只能說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想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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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已漸漸遠去的年景裡,過了正月初六以後,家長們就會要求娃女們去坡上放牛。我們隊裡一夥夥放牛娃,常常會把牛攆到一個叫丁梁的很大面積的陽坡放牧。坡上還要很久才能見綠,但把牛吆喝到坡梁樑上,讓它們撒撒歡,曬曬太陽,似乎是大人們人都非常看重的一件事。正月裡來是新年——放牛是不用背背籠拾柴撿糞的。牛吆喝到坡上,娃們就急著各找下家,抓緊機會贏煙。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牌攤攤上經常露面的是紅玉牌和紅公主牌紙菸。我們隊裡有兩個老漢,一個是我堂大伯,一個是姓史的老漢,也常常會跟隨我們放牛的“大部隊”把牛趕到丁梁的陽坡上來。我大伯參加過解放戰爭,上過朝鮮戰場。而史老漢參加過扶眉戰役。有一部電影叫《智取華山》,史老漢就參加過智取華山的戰鬥。我常常會圪蹴在他們身邊,聽他們說戰場上的事,兩個人說到慘烈處,有時會好半天沉默不語,有時會抹眼淚。大伯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戰鬥打響,一個衝鋒過去,好多戰友都倒下了,戰場上死人,跟倒柴一樣!史老漢話少,他的一隻眼睛被打瞎了,害得他終生未娶。他一個人割草放牛,常常佝僂著腰身出沒在村裡的梁梁坡坡上,偶然會看見他望著山外的路,一望就是好長時間,有時候會難過地低下頭……哎,這人世滄桑,有些人的功名被時代和社會記住了,而有些人,如我大伯如史姓老漢,做了塵埃英雄,曾經轟轟烈烈南征北戰,最終卻活成了一粒草芥,在故鄉的泥土裡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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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里的老人們一個一個走了,他們每個人的一生經歷都是一些故事。有些故事即使在漆黑的曠野也灼灼生輝閃閃發光呢!回老家過年的一個最大心願,就是想跟他們坐坐。坐在火爐旁,聽他們娓娓道來那些陳年往事。從他們嘴裡講出來的那些粗糙的故事裡汲取養分,實實是養心養腦養眼界…… 雨歇太陽出,走在硬化了的鄉間小路上,心情一下子明快了許多。兩點多鐘的午後,有稀稀拉拉的鞭炮聲從不遠處的村子傳來,小山村的年事正在火熱進行中。忽然接到兩文友要驅車來八龍看綻放的山桃花。雖然細雨霏霏,我的心情應該和雨中爛漫的山桃花一樣,翹首盼友至!新年裡一切的美好,也像炸響的煙花,在我的心裡瞬間繽紛成七彩的畫面! 故鄉,我的山村故鄉。在這鳥鳴聲聲、花兒朵朵的佳節裡,我依偎在您的懷抱裡,總想為過去和未來釀出一杯杯綿長而又煙火氣十足的烈酒,獻給我熱愛的給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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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本名楊昕。陝西漢中人洋縣人。文學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