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黛玉一首《桃花行》寫得好,眾人紛紛誇讚。
寶玉讀罷,卻並不誇獎,而是流下淚來。
眾人誇獎,是從欣賞藝術作品的角度來讚賞林黛玉的才華,一代才女情感真摯、文思卓絕,字字句句動人。
寶玉哭泣,是從身世、命運的角度來嘆息林黛玉的不幸,因為曾經離喪、寄人籬下、孤苦伶仃,聲聲如同泣血。
讀詩之前,並無人告訴賈寶玉這是林黛玉所寫,但他當然能一眼看出這是林黛玉的作品。
以這二人相知相許相惜的程度,這種程度的問題、賈寶玉自然不會看錯。
值得注意的是,此後眾人的態度。
薛寶琴、薛寶釵先後出來混淆視聽、開玩笑說是薛寶琴所寫。
寶玉講出“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書中緊跟著的一句是“眾人聽說,都笑了”。
明明在討論這樣傷感的一首詩、明明說出“曾經離喪、作此哀音”這樣叫人傷感絕望的話語,為何眾人的反應是“笑”?
是否眾人都冷心冷面,絕情如此?對痛苦毫無憐憫之心?
當然不是,這是一個“長期悲感”和“瞬間氛圍”的問題。
林黛玉個性悲觀,常年鬱鬱寡歡;
賈府勢利小人多,表面巴結背後嫌棄她的人很多。
若說有誰真心想為她排解、希望她開心,除卻賈母賈寶玉之外,大概只有大觀園裡的這些姐妹們。
但縱使是她們,縱使敬佩林黛玉的才華、心疼林黛玉的處境,也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什麼事都不做、專門安慰林黛玉;
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詩會、詞會,最後都變成“林黛玉心理疏導專場活動”。
這一點林黛玉本人也知悉,所以諸多姐妹活動中她的表現也很活躍,經常主動講段子、打趣、活躍氣氛。
千萬別誤會林黛玉是一個永遠哭哭啼啼的形象,熟悉《紅樓夢》的朋友都知道她時常表現像個段子手,很有梗。
此時面對林黛玉這首《桃花行》,薛寶琴之外的眾人,大概都是類似於“活躍社交氛圍”的心態。
至於薛寶琴,她身份特殊,混進這個小圈子的時間也短,心態略有不同。
薛寶琴之所以追問,開玩笑說是自己所寫,第一點或許是因為清楚道林黛玉賈寶玉知己的感情深厚程度。
她當然能感覺到寶玉黛玉之間不同尋常,但究竟心有靈犀到什麼地步,她恐怕並不清楚。
第二點可能是她對自己才華能力的期待肯定心理。
這首詩人人稱好,為何就不能是自己所寫?
這樣的玩笑顯然透露出她對才女名號的喜好、期待。
第三點或許是因為薛寶琴個性不夠成熟,很有些愛玩的孩子氣。
重點在於,薛寶琴看見的是這首詩裡的才情,而賈寶玉看見的是才情背後的苦楚和淒涼。
所謂知音,大概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