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從山哇處走來一個人，他像是個會動的小墨點，一點一點往山上爬，天色灰青，幾隻老鴉在天上轉圈，炊煙升起來了，一個聲音在喊：二蛋子喲，回家吃飯嘍。

這是個少年人，十八九歲年紀，雖然一身布衣，但頭上綰了一顆好大的珍珠，在暮色中熠熠有光，他兩手空空，只背了一個褡褳，所以走得飛快，一會功夫就到了山頂。山頂的風大，他找了一塊大石頭，揹著風坐下了。

山頂上長了不少半人高的蒿草，初春時節，蒿草裡抽出白穗，風一吹，四下裡白花花地飛成一片。

他掏出一個牛皮水袋喝了點水，又起身撿了些乾柴火，從懷裡掏出兩塊燧石好一陣敲打，沒一會就生起了一堆火來。太陽已經掉到山窪裡去了，一輪月亮爬上來，像個巨大的鴨蛋黃。他抬起頭來看著月亮不禁出神，心想，到底是十五的月亮，這麼圓那。

毫無徵兆的，蒿草叢裡一陣響動，走出來一個小少女，她十三四歲年齡，一身黑衣，腰間繫了一把寶劍，頭髮亂蓬蓬的，隨便抓了個雙鬟。 這少女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伸出手來烤火，全不管少年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她把腰間的劍取下來放在地上問：嗨，有吃的嗎？

少年攤攤手說：我也正餓著呢，也許附近有野味，你帶劍，有什麼辦法搞點吃的？少女白了他一眼：說什麼呢？我的劍是行俠仗義用的，不是用來殺雞宰鴨的，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少年搖頭說：女孩子家家，也不曉得矜持，張嘴就問人姓名。

少女說： 你一個人傻乎乎地跑到這山頂上做什麼？我行走江湖，專門懲惡揚善，當然要問個明白。你頭上好大一顆珠子，如果在京城，只怕可以在宣陽坊內換一套大宅子，肯讓你帶著出來招搖，想來是世家子弟，怎麼身邊連個書童也沒有，手裡也沒刀劍，孤零零地一個人，不怕碰上賊人嗎？就算這裡人跡罕至，野狐總是有的，它們最近鬧得厲害，輕則傷人，重則取命，看你的樣子也不會拳腳，真要碰上野狐，也只好在原地等死，我看你是活得膩歪了。

少年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你年紀不大，為什麼偏要故作老成，一張嘴倒像是衙門裡的人，可惜學不像，還是個嬌俏小姑娘模樣，於是把頭別過去假裝生氣說：我就喜歡戴珠子，你管我呢？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一路走過來穿山越嶺，不也好好的，胳膊也在，腿也在，我的珠子也在。

少女全不為意，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餅慢慢嚼起來，愣了一會神才說：這裡不太平，你聽說過嗎？狐妖鬧得厲害，你一個人走在荒郊野外，膽子可是大得很。

少年說：你不也一個人？ 少女一瞪眼睛：我當然不一樣，我身邊有劍，我會拳腳，而且遇到狐妖我也認得。少年說：亂講，我雖然沒見過狐妖，但也是聽不少人說起過，這一路上每個人見了我都要拉著我說這個，繪聲繪色，耳朵險些沒磨出繭子，狐妖能幻化人形，張嘴說話跟你我一般無二，連高僧和真人都不一定認得出，你小小年紀口氣不要這麼大。

少女說：你太小瞧人了，我行走江湖，靠的是目光如炬，劍法高明，如果連狐妖都不認得豈不讓四方英雄好漢笑掉大牙？倒是你，樣子文文弱弱，除了讀書寫字想來也不會什麼了，就算狐妖變成人形坐在對面你也不見得認得。 少年哈哈笑起來：好吧好吧，就算你明白好了，小小丫頭，學點什麼不好，偏偏要學大人們吹牛。少女聽了這話，臉騰地紅了，她站起來，把劍撿起來系在腰間說：哼，你自己年紀就很大嗎？不跟你說了，我只告訴你，狐狸再怎麼變成人形，尾巴是藏不掉的，成精的狐妖要練內丹，所以月圓之夜總要跑到山頂對著月亮吐納，練功之前必取人性命，否則功不圓滿，今天就是月圓之夜，你白白淨淨的，又孤身一人跑到山頂，想來很美味啊。

說完做了個鬼臉，少年人被她嚇了一跳，索性轉了個身不去理她。少女也不計較，兩個人誰也不講話，少女手裡的一張餅吃了好半天，每吃兩口就要站起來飛奔一圈，看的少年人眼花繚亂，幾次想喊她消停一些，但因為賭氣又不肯先開口說話。

月亮漸高，兩人都有了些睡意，少女縱身一躍跳到一棵大樹上閤眼。篝火還在燒，一明一暗，少年靠在石頭上打盹，朦朧中聽到少女說：不要以為你生得好看，我就不忍心。他心裡一驚，想起身，但怎麼也起不來，好像被人綁住了手腳，之後就一頭悶倒，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剛亮，城門早早開了，今天是開集的日子，敲過晨鼓，坊門大開，集市裡開始人來人往。有一個少女走過集市，她頭髮亂蓬蓬的，腰間別著一柄劍，她面如沉水，低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全不把周圍的人放在心上，大家都忍不住地看她，覺得她說不出的英姿颯爽。她一身黑衣，但揹著一個雪白的褡褳，裡面露出一個毛茸茸的頭，遠看像只狗，走近些又好像是隻貓，好奇的小孩子湊到跟前繞著她走，然後四散跑開，喊著：是狐狸！

這狐狸頭上還有一顆碩大的珠子。

這少女不慌不忙地走著，穿過賣包子的，修鞋的，賣酸辣湯的，春天裡蝴蝶四下飛舞，撲到她眼前就紛紛躲避，好像她是一顆避水神針。一陣風吹來，黑髮撲了她滿臉，她伸手把頭髮撥開，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喃喃自語說：叫你得瑟，以為尾巴藏得好我就不認得了？第一次看到把內丹頂到頭頂上的，你是不是傻？

大家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張著大嘴看著她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