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人文:我給了母親兩個火燒夾子

如果不是這位母親挎著兩個筐頭子,如果她也就像一天前小河早市上一位女人見我拍照,抓緊躲開後還斥責我“光照不問問別人同意吧”,那我即便是看見了也就是抓拍個她挎著兩個筐頭子的瞬間,畢竟在自己的下意識裡,蒐集這些老舊的、傳統的生活生產方式,才是我的第一要務。

孰知這位母親見到我端起了相機,不僅犖犖大端的擺了個pose,而且帶著西鄉老家母親那種特有的和善的口音和麵容和我說話。現在記不大清楚了,當時她說她應該是不是七十多就是快七十歲了。“老漢子”有病她就得充當田地裡的主力軍,其實也就是單打獨鬥,單兵奮戰了。

沂水人文:我給了母親兩個火燒夾子

她說過可能應該有兩個女人,都外嫁了。閨女是孃的小棉襖這句話一點也不假,男孩子現在我覺得越來越是個牌位一樣,名譽上好聽,有兒子,但平常論孝順不如閨女的一個小指頭。比如自己,看著妹妹過節給母親買雙鞋、買件衣服的,我不僅不捫心自問,還覺得大題小做、大可不必。

自家小君今天早晨從單位又特地打電話說“抓緊給您娘送去衣裳,在電視櫃那邊的櫥子上,還有一包粽子”,她是一碗水端平的,逢年過節、包括這些所謂的“母親節”帶著洋氣味道的節日,她都是一買兩份,儘管物品可能不同,但估計在花錢上都是一樣多的。有這個原因作為由頭,因此自己在這些事上就犖犖大端的當起甩手掌櫃的來。

這位母親的閨女也應該盡其所能地幫助母親,無奈路途遙遠有點使不上勁的現實。小棉襖歸小棉襖,作為母親的也覺得終究不能整日裡穿在身上,白白使喚,都有自己的一大家子人等著不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因此哪位父母願意給孩子們添累贅呢?自己能幹的絕對不麻煩孩子,並且孩子打電話噓寒問暖時,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估計這位母親也是一樣的。為什麼買兩個筐頭子呢?就是因為大的傢什挑不動,好用小筐頭子一點點挪啊。

沂水人文:我給了母親兩個火燒夾子

父親是工人,不經常在家,自己的母親也是因為挑不動擔子,還有就是不會換肩,才在我十歲的時候舉家搬遷到孃家門上去了,生活的逼迫讓人進行了無奈的選擇,也使得我的童年對生身之地的印象是模糊的、破碎的、杳遠的,想起來就隱隱作痛的。我和那些光著屁股一起的小夥伴,竟然沒有一起長大,至少經歷我們的青春期。

形式上我的故鄉有兩個,一個是父親老家,一個是母親老家,我不是對這兩個地方沒有感情,而是這兩處地方都像是裝滿半個的瓶子,裡面咣噹著我對故鄉的怔忪、哀愁,原本我對故鄉的感情是如痴迷的愛一般,只能給一個地方,現實非得讓它一分為二,那麼或者我很累,或者我一劈兩下的心很受傷。故鄉啊,在我心裡就是一張糟糕的攝影師暗房裡出洗糊了的底片,無論我窮盡什麼技藝,都無法將它清晰地再現了。

而就是這母親在這故鄉模糊的背景裡為數不多清晰的影像,她身上的彌散圈還足以讓我從她這裡還原一些對故鄉、對孩提時代的印象。自己的母親尚可逃離此地,而眼前的這位母親已經將根深握在了足下的厚土,山崗上她的枝葉婆娑、風聲颯颯,她軀幹蒼老而不至於老態龍鍾,她有她的家,有她的男人,有一處庭院,當男人不能再為她遮風避雨時,是時候該自己如院東頭秋天裡茶園的幾株大茶樹,憋出一季的秋芽,為自己的家園灑汗、灑淚、灑濃於乳汁的血脈了。

沂水人文:我給了母親兩個火燒夾子

我知道如果自己的母親不逃離此地,憑她的本事或許根本照顧不了自己的田地和一雙兒女,甚至養活都難,因此多年後我是帶著逃荒要飯的思想看待我們的易地搬遷的,只不過我們幸運地將家落到“舅舅窩”裡罷了。而這在王莊集市上偶遇的母親,她要憑一己之力撐起一片天了。儘管有閨女們的加持,有有病男人的幫襯,但首要的還是靠她自己了。

不知道是發自什麼內心的衝動,我將原本給自己母親的兩個火燒夾子放到了這位母親的筐頭子裡,或許就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夫子之言的調教結果吧。我知道她再困難也一定不缺這口吃的。我也不是帶著全然憐憫的心,更是崇敬、敬佩、感念如斯母親的苦難操勞、堅忍不屈、樂觀豁達的品質,儘管她毫無意識到這些,但她挎起筐頭子躕躕獨行穿過鬧市,毅然走向自己家園的身影,明確的是一座矗立在王莊、夏蔚、沂水乃至沂蒙山區我們鄉下千萬母親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