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細長豔麗的花蛇不斷翻滾，在非蛻皮期全身佈滿灰白色皮屑。盧三天開出的方子是苦參和蟬蛻兩味中藥，熬製成湯，稀釋後，浸泡擦洗花蛇。兩天後，花蛇痊癒。
盧三天是一名寵物中醫，這不是她的本名。寵物主人們常常將寵物中醫當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把被西醫“判了死刑”的寵物帶到盧三天面前，她常說：“給我三天試試。”她便有了“盧三天”這個名字。在她看來，中醫不應該這樣被理解。《黃帝內經》載明：“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中醫的主要思想是未病先防和既病防變。
近年來，找她看病的寵物越來越多。與之伴隨的，是四面八方的質疑聲——中醫真的能治寵物嗎？盧三天說，治好的很多，治不好的也有。她希望主人們能夠早來一點，“早一點就多一點救活的希望”。
寵物穴點陣圖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鞏漢語 圖
目前，上海的很多寵物醫院都有中醫專案，但仍以西醫為主，業內人士稱，“中醫只是補充”，另有專業人士表示顧慮，中醫的用藥原理仍需要探究。
一個好的趨勢是，人們不再把中醫治療看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寵物中醫正在被更多人知道。
寵物西醫：推薦癱瘓的法鬥做中醫理療
2021年冬，上海閔行區。
甄愛寵物診所旁闢出了一處科室，不大的招牌上寫著“寵物中醫”。科室只有七八平方米，靠裡的牆面全部鑲嵌了鏡子，依舊給人促狹的感覺。診臺是摺疊的，裝在牆上，椅子也全部收攏放在一起，來人才會展開。
診室有三個架子，格子則有上百個，大都裝著中藥材，給診療的動物們用。也有幾排“中獸醫學”相關的書，盧三天自己會看，她是診所的寵物中醫。
奇諾因車禍導致後肢癱瘓，盧三天為奇諾進行中醫治療，他們身旁是大量中藥材。
診室內音樂低聲迴盪，細聽是佛樂。盧三天說，不單單是自己聽，也放給藥材聽，“它們是有靈的”。電腦屏保畫面交替著，多是患病的貓狗，有的可愛，有的可憐，有的略顯血腥。
盧三天說，治療一隻動物，像是打一場仗，行醫者是將軍，藥材是兵馬。而從2020年開始，需要她沙場點兵的次數越來越多。
“2020年是個節點，來看中醫的動物一下子多了起來。”只2021年的四月和五月，腎衰竭的貓狗，來了四五十隻。盧三天說不上來具體原因，但認為網路或許是原因之一。目前，在小紅書、抖音、大眾點評等平臺搜尋，均能發現不少網友釋出的寵物中醫治療過程，盧三天的身影時常出現。
擺好診臺，放好固定支架，盧三天開始診治當天的第三位病患——3歲的法鬥犬奇諾。奇諾是被年輕的女主人抱著進來的，兩週前，它因車禍而癱瘓，後肢喪失知覺，在浦東一家寵物醫院ICU住了8天，才保住性命。出院時，西醫建議給奇諾做康復治療，同時推薦了中醫理療。
針灸中的奇諾
這不是奇諾主人第一次聽說“給寵物看中醫”。一年前，朋友家的兩隻法鬥因“基因病”導致癱瘓，後來透過針灸痊癒。經朋友推薦，奇諾主人找到了盧三天。
接過奇諾，盧三天先把它放在地上。因為癱瘓，奇諾只能用前腳支撐身體，主人輕喚，它便拖著後肢一點點往前移，看著十分艱難。
奇諾當天的治療分兩部分，先是針灸，從脊椎到後腳掌，幾十根銀針在對應穴位逐一刺入，可疏通氣血，刺激神經；再是艾灸，點燃艾棒，盧三天一手抵住奇諾身體，一手將艾棒靠近，如此可行氣通絡，拔毒洩熱。
盧三天在為奇諾做針灸和艾灸。
一次治療耗時90分鐘，兩天一次，至於效果如何，盧三天不能給出確切的答案，“這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
奇諾主人說，她對奇諾有信心，會一直堅持下去。
寵物中醫：“治未病
”
被視為最後一根稻草
當寵物中醫11年，盧三天察覺到人們對寵物中醫態度的變化。
14歲時，盧三天開始跟著一位老中醫學習醫人，是傳統的師徒制，“像是跟著匠人學手藝”。
大學時，盧三天選擇寵物西醫專業。2010年前後，她開始將中醫用於寵物治療。那時，她還在昆明的一家醫館，日子過得並不太順。
“大家對寵物中醫是不信任的，來的大多身患絕症，西醫已經建議選擇放棄或是安樂死。寵物主人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找到中醫試一試。說得不好聽點，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一醫。”盧三天說，“80%的病例都是治不了的”。
但盧三天沒有輕易放棄，她常說，“給我三天試試”。也是從那時起，人們開始稱她“盧三天”。
在她看來，中醫不應該這樣被理解。
《黃帝內經》載明：“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中醫“治未病”即防止疾病的發生發展，主要思想是未病先防和既病防變。盧三天認為，這裡講的雖是針對人，但病理是相通的，醫動物亦如是。
在中國，最早的中獸醫用於治療馬匹等大型牲畜，漢朝《列仙傳·馬師皇篇》就有“乃針其唇下及口中，以甘草湯飲之”的記載，講的就是以針灸之法醫馬。這證明早在2000年前，古人就已經開始嘗試為大型牲畜治病了。另外，中國第一本獸醫針灸書《伯樂針經》則是民間獸醫用針的重要依據。
行醫多年，盧三天也曾醫治過一些不常見的動物，比如蛇。一隻長約兩尺的花蛇，在非蛻皮期，蛇身佈滿灰白色皮屑。在養育箱內，花蛇不斷翻滾，蹭缸壁和樹枝，盧三天的第一直覺是“癢”，“它不是在蛻皮，是因為癢活生生把皮蹭掉了。”
按照中醫的思路，盧三天開了苦參、蟬蛻兩味中藥，苦參可解燥溼、殺蟲、止癢，蟬蛻與蛇蛻形似。熬製成藥水，讓蛇泡浴，以棉花擦洗。兩天後，主人反饋，“蛇好了”。
“治好的很多，治不好的也有。”盧三天說，很多情況下，寵物被送到她眼前時已經行將就木，“對於這種，我所能做的，就是讓它們在生命的末尾，儘可能減少疼痛，讓它們更有尊嚴地活著。”
“如今，像花蛇主人一樣的人越來越多了，不會等到最後一步才想起中醫。”盧三天說，這對寵物來說是件好事。
寵物醫院負責人：給寵物用中藥仍是一條未解之路
目前，中醫治療動物的方法主要是針灸和中藥，針灸治癱瘓和痛症，中藥醫內科和面板病。
寵物主人為什麼選擇中醫？費用是一方面，以奇諾為例，看西醫用掉了兩萬塊，現在中醫理療每次400元，加上一週300元不到的中藥費，與西醫相比算是便宜。
盧三天在給寵物做理療。
還有一隻患腸胃病的泰迪，前前後後在寵物醫院花費了三萬多塊，但依舊不見好轉。在醫生提出胃鏡、開腹探查的方案後，寵物主人叫停，“太折騰了，狗狗瘦得皮包骨頭”。
盧三天認為，西醫講究對症下藥，中醫則更注重問題的根本所在。有一隻狗狗腰椎長骨刺，疼痛不願走，外在表現為癱瘓、漏尿，主人一直當作膀胱炎去治療，吃止疼藥，但收效甚微。但透過中醫治療，但它的生活品質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上海申普寵物醫院負責人郭一珉告訴記者，其所在醫院曾救治過一隻叫“開心”的癱瘓狗狗。一段時間內，“開心”後肢一直是無力癱瘓的狀態。X光顯示為腰椎退行性變化，多處腰椎有骨質增生。經過3次針灸後，“開心”的病情明顯改善，腰部可支撐自行走路，恢復了約80%，能夠自主控制大小便，“不能保證疾步如飛，但起碼可以正常行走。”
郭一珉說，近年來，為寵物問診中醫的人在增多，主要針對神經性問題，目前其在上海的五家醫院均可配置中藥，其中有兩家可以做針灸治療。
作為以西醫為主的寵物醫院，郭一珉說，兩種情況下醫院會推薦中醫，一是寵物術後理療，二是不適合手術的寵物。如腰椎間盤突出壓迫到脊椎神經，位置不宜手術；還有一些老年動物，患心臟病、高血壓等，做手術風險比較大，醫生會建議透過中醫調理改善生活質量。
上海寵物行業協會副會長孫雪梅告訴記者，目前，上海很多寵物醫院都有中醫專案，但主要還是西醫，“中醫只是補充”。郭一珉的五家寵物醫院中，只有一位專職中獸醫，中醫問診量佔總比不到5%。
對於寵物中醫，郭一珉也有疑慮：“中醫很大的特點在於人們可能搞不清其中的原理，電療和針灸是說得通的，二者可刺激神經，使受壓迫的神經活絡起來。但中藥原理比較複雜，有很多地方需要進一步探究。”郭一珉說，“尤其是用在動物上，更是一條探索之路。”
（盧三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