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黃山宏村,月沼。

每個中國人的心裡,恐怕都有一個江南夢。不同的是,有人夢裡是蘇州巷弄間的吳儂軟語;有人夢裡是南京秦淮河上的煙霞晚照;而有人夢裡,則是徽州府的奇山秀水、白牆烏簷。500年前,有位充滿江南夢想的江西青年寫下了這樣的詩句——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遊。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他的名字叫湯顯祖。

如今,曾經讓湯顯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美徽州府已更名黃山市。但山,還是那座山;城,還是那些城。

黃山 ?一座山的萬古傳奇

黃山是一座山。

古人曾留下了:“五嶽歸來不見山,黃山歸來不見嶽”的詩句,極言她的秀美。

幾千年來,她的雲海,她的日出,她的秀美,她的神異,她的風姿,她的不履凡塵,還有與她相關那些牛掰人物的傳說,都一直在人們的口中流傳。

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霧海中的黃山迎客松。

恰如《莊子逍遙遊》裡那位神女:“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沒人知道上古傳說中的姑射之山在哪裡。但很多人猜測就是黃山。因為只有黃山,才有如此風姿情致,才能留得如此清麗絕塵的仙女在此隱居。

然即為仙女,則不會輕易讓凡俗之人輕窺她的容顏。我來黃山時,恰逢颱風“鳳凰”降臨,整座黃山被雨霧籠罩。怎麼四下裡都是白茫茫?雲海呢?剛下纜車的觀光客驚訝地大呼小叫。旁邊一位正在抽菸的挑山老者慢條斯理地說:“這說明你們和黃山有緣,爬一次是不夠的,要多來幾次!雲海?沒發現你們自己就身在雲海中嗎?”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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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霧中的黃山。

一天一夜,黃山就這樣把自己籠在雲海裡,便縱使我們已經在她的心中住下,也看不到她的真容。“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直到次日中午下山時,黃山才頑心大起地揭開了一小片面紗,讓我能偷窺到她絕世殊麗的容顏。可剛拿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層層疊疊的雲又籠了上來……

5000年前,就在這座山裡,年輕的黃帝公孫軒轅在煉丹,遇到了從天而降的九天玄女。沒有人知道那場宿命般的相遇會是怎樣的情境,人們只知道,年輕的男子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仙女一見鍾情,不能自己。

恰如此刻的我,對黃山。

屯溪黎陽 ?兩座城的《雙城記》

黃山,不僅僅是一座山。

當你來到黃山市,當地人會熱情地告訴你,我們這裡古代叫做徽州。當你真正深入地瞭解了徽州的文化,你才會知道,這片土地上蘊含了多少人傑地靈,展示著多少活色生香。

黃山市區不算大,屯溪和黎陽便是她的市中心。近兩千年來,一代又一代“城裡人”便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結婚,生子,辦葬禮;做飯,吵架,涮馬桶。

黎陽與屯溪一河之隔,不同的是黎陽建於東漢建安十二年(207年),而河對岸的屯溪主要建築則是明清時代所建。所以當地有“漢唐看黎陽,明清看屯溪”的說法。明清時代興盛的屯溪則保留了完好的明清建築,蔚為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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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屯溪老街,恍惚間甚至有穿越到明清時代的感覺。傳承的家族,傳承的店鋪,傳承的手藝,傳承的老字號……在這裡,百年老店是最不稀罕的東西,隨便一個坐在街邊賣茶葉的猥瑣大叔,都可以如數家珍地講述自己家族的歷史,自己身後這座建築的歷史,自己這個老字號店鋪的歷史……

歷史,在這裡停下了腳步,在這裡凝滯,在這裡冰封。整個屯溪,彷彿時間凝固,向你展現的,正是他幾百年前的舊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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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溪對面的黎陽步行街。

一河之隔的黎陽卻又是一番新景象。

漢代修建的黎陽城已經很難找到痕跡,但這裡卻也不乏老房子。當地政府組織國內外的現代派藝術家,充分展開自己的想象力,在這裡打造出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城市景觀。

古色古香的大戲臺旁邊,是全玻璃幕牆結構的教堂式建築;

典雅的徽派大宅外,坐了幾個臃腫肥胖的胖女人石雕;

嫻靜的小河流水旁,音響中放著當紅的《moves like jagger》,旁邊咖啡店的美女侍應生正忙著把一盤義大利麵端到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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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的胖女人石雕。

得多招人恨啊!我很希望能在這裡說幾句“不土不洋”之類酸詞,可我實在說不出來。因為這些怪異的組合竟該死得毫無違和感,讓我感覺那麼親切,那麼漂亮,那麼FASHION?!

不得不承認,這也許是我見過最成功的舊城改造。傳統中式的民居街道混搭後現代藝術,這是貝隸銘的境界。黎陽,似乎做到了。

連線黎陽和屯溪的是一座明朝嘉靖年間修建的鎮海橋,長達133米,雙向二車道。

據說當年屯溪一位富商的閨女要嫁到對岸的黎陽,富商覺得坐船不方便,於是便出資建起了當時堪稱巨無霸的大橋。500年過去,當年多少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但大橋依然靜默地留了下來。

黃昏,正值下班高峰,橋面上車水馬龍。摩托車、三輪車、腳踏車、運鴨子的車、行人……人車並行不悖,延續著幾百上千年的生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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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線屯溪黎陽的鎮海橋。

屯溪和黎陽兩座古城在河岸邊對視。屯溪那邊各種老字號幌子迎風飄搖,黎陽這邊,一塊大廣告牌上寫著:“打造國際化宜居新黎陽”。

徽州 ?一群人的悲歡苦樂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

十三四歲,往外一丟。

——徽州古諺

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宏村阿菊》演出。

沒有一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就在看《宏村阿菊》實景演出時,聽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媽媽念起這段諺語,我的眼淚傾盆而下。流淌得肆意,流淌得沒有道理。

我承認這句話擊中了我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可為什麼?

比這更煽情的東西看過不知凡幾,可我為什麼會不受控制地當眾流淚?

也許,我上輩子就是個徽州人。這段諺語,這場表演,這個地方,這些吃食……他們碰觸到我潛意識的最角落,讓我不能自已,讓我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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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小巷裡,一位正在擺攤的老婦人。

《宏村阿菊》的故事很簡單。一個女人嫁了,還懷著孩子丈夫便背井離鄉闖蕩天下。這個女人在家教養孩子,孝敬老人,洗洗涮涮,解決村中的麻煩。一切都是那麼正常,除了她時常望著村前的小河,等待著丈夫歸來。就這樣一年一年,她漸生華髮,她有了孫子……

扣除那些現代化的聲光電,這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故事。可它映照出的,卻是幾千年來徽州人心中最大的苦痛。

徽州是江南文化的第二中心,人傑地靈。但這裡山多地少,所以為了生存和供養全家,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徽州男人都是這樣背井離鄉出外闖蕩。

千百年後的我們可能津津樂道於古代徽商的勤勞和富有,可沒有人想到,多少背井離鄉的遊子中才出了那麼幾個豪商,又有多少人像阿菊的丈夫一樣客死異鄉,留下還在故鄉痴痴守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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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遞一位仍居住在古宅裡的老人。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中人。

他們沒有名姓。

他們只是小人物。

沒有哪段歷史會記錄他們的名字。

他們就如西遞、宏村這些古村中斑駁的石牆,一代一代,帶著自己的愛恨,慢慢消散在天地間,留下牆上一個並不清楚的印記。

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宏村村頭的大樹,記載了多少悲歡離合?

在宏村住在一處名為嶺頭客棧的農家小院,房間乾淨得令人髮指。老闆娘極熱情,做飯利落且美味。她騎著摩托車捎我去宏村遊覽,騎著摩托車捎我去看《宏村阿菊》,騎著摩托車把我捎回來。閒暇時她要伺候公婆,要把曬在場院的穀子不停翻動,要攆著孩子餵飯,要餵雞餵豬。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一個人完成。

她的丈夫在廣東打工,就像左鄰右舍的男人一樣,就像幾千年來一代又一代的男人一樣。

黃山尋夢:一生痴絕處 無夢到徽州

千百年來,人們就在這樣的街巷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