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第一臺電視，是村裡最有錢的人家，村長先買的。是一臺14寸小黑白電視。記得，那時，正放日本電視連續劇《排球女將》。開頭我還記得，一個叫小鹿純子的日本姑娘，一躍而起，揮動手臂拍在排球上，音樂隨之響起。

村裡人都沒見過這個裡面有人活動的匣子。好些人，圍著放在八仙桌上的銀色疙瘩，一圈圈轉著，前後觀察，想摸摸後殼，突然聽見嗓子發癢的村長，一個勁地咳嗽，他們伸過去的手，便縮回來，不好意思地摸向自己的後腦勺。

其實，沒有人知道哪一集，是第一集。演的什麼也不重要。一個類似電影的東西，讓人有一種興奮無比的期待，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哪怕這個威力無比的物件，並不是自家的。

記憶中，真正一集接著一集看的，是香港拍的電視連續劇《霍元甲》。當時，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電視劇。特別是，霍元甲替父出馬，打敗陳真第一個師父、那個白鬍子老頭時，院子裡簡直沸騰了。坐在靠前、正中間位置的村長父親，竟然激動地站了起來，對大夥得意洋洋地說：“人不能張狂，真人不露相。”那種自豪的表情，好像是他家的誰打敗的人家。

那時候溫飽問題才解決，業務文化生活都不豐富。電視裡，卻是另外一個奇特的、夢幻般的世界。連打打殺殺、弱肉強食的《上海灘》，也充滿浪漫，令人嚮往。明明都是幾十年前發生的事，但裡面吃的、穿的、用的，所有人做派，都是村裡男女老少別說見過，想也想不到的。

對了，有一段時間，電視不知道咋稽核，竟演過臺詞大膽、鏡頭露骨的幾部電視呢，當然，演的都是高鼻樑、藍眼睛的外國人的事情。但突然出現的畫面和語言，讓封建了一輩子的大人們，猝不及防，急忙捂住懷裡自家孩子的眼睛。有上年歲的，斷然起身，直接走人。村長到底乾綱獨斷，起身上前，啪得關了電視，好像家人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那樣生氣，直接揮手下逐客令，讓坐在原地等著看的人“走，走，走”。

那些年，家裡窮，買不起電視，一直是自帶板凳，坐在村長家小院子看。夏天還好，地上早灑過水，涼涼快快。冬天就慘了，凍得鼻涕長流，眼氣地往著前排就座的村長一家。村長一家雖然也冷，腳下放一盆燒著玉米棒子的炭火，到底不一樣。

看《加里森敢死隊》，村裡有半大孩子，把鐵片磨成“飛刀”，到底傷了人，氣得村長在村裡的大喇叭裡喊了幾回，“威脅”我們這些娃娃，再不學好，堅決不讓去他家看。

娃娃好管教，大人的事，可就難辦了。

村裡一個我叫六舅爺，還有一個我叫五姑的，因為天天在村長家裡看電視，一開始，前後坐著，後來，並排坐了，慢慢眉來眼去，動了情感，後來，竟扔下家裡的娃娃，雙雙跑到廣東打工去了。

電視才有的情節，偏偏發生在村長眼皮底下，人家來鬧，村裡人罵，氣得村長大病一場，吃了好幾副中藥。從此，一到傍晚，大門緊閉，再不讓人進門了。

不過，日子漸漸好了起來，有先富裕的人家，也買了電視，有的，還帶彩呢。各就各位，各看各的，六舅和五姑那樣的故事，這才沒有一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