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說牛② | 王導的牛車

1970年,南京東北郊的象山七號東晉大墓出土了一輛大陶牛車。南京象山是東晉豪族王氏家族的族墓地。考古人員推斷,七號墓可能是東晉名相王導的從弟王廙(yì)之墓。

牛年說牛② | 王導的牛車

南京象山七號東晉大墓出土的大陶牛車

這輛陶牛車的發現,讓書本上的六朝社會生活史更為鮮活起來。《晉書·王導傳》記載:王導的夫人曹氏善妒,王導很怕她,便悄悄地營建私宅別館,藏匿姬妾。曹氏知道後,立即前往,王導“恐妾被辱,遽令命駕,猶恐遲之,以所執麈尾柄驅牛而進”。

史書上的記載僅有“驅牛而進”四字,而有了這輛大陶牛車的發現,雖時隔1700餘年,我們仍能夠想象到王導當年慌里慌張乘車的場景。王廙的這輛牛車,長方形車廂,平頂,頂棚前後出簷,車廂前面全部敞開,可坐車觀景。車廂後面封閉置一門,供上下車使用,兩壁無窗。車廂內建一憑几,由主人任意倚坐。

王廙有“平南王”之稱,和王導是同齡人,王導當年追妻所乘的牛車,想來和王廙的這駕陶牛車規制應相差無幾。他也應是從車後進入車廂,因害怕小妾受辱,急得到車前用拂塵柄驅牛加急前行,連憑几都顧不上倚靠。什麼風範氣度,都不重要了。

牛年說牛② | 王導的牛車

車中的憑几

那麼,既然這麼著急,王導為何不乘坐馬車呢?因為魏晉之際,牛車是主流,是風尚。這股風尚是從漢代刮來的。

據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孫機考證,在漢代,牛車分為篷車和敞車兩種。篷車,顧名思義,是在牛車上裝卷篷;敞車,就是無篷車。早期牛車一般是用來運輸物品的,居延簡裡便有記載說,一輛牛車載粟25石,也就是940斤的糧食。而到西漢,就有了乘坐牛車的記載。《史記·平準書》開篇就寫道:“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這說的是漢初的情形,當時,壯年男子參加軍隊,老人孩童運送糧餉,事務繁劇而又財政匱乏,自天子以下連一輛符合禮制的四匹同樣顏色馬車都準備不了,大將、丞相有的就只能乘坐牛車了。

漢章帝劉炟在位時,有一個鉅鹿太守謝夷吾,這個人特別清廉,又體恤民意。有一年春天,他出巡時,帶了兩名官吏,乘坐了一輛牛車。冀州刺史便因此參奏了他,說他身為太守竟然乘坐牛車,不合乎當時的制度規範,“儀序失中,有損國典”,謝夷吾因此被貶為下邳縣令。

從這些史書記載裡,也可以看出,這時的牛車是規格較低的車輛。達官貴人非迫不得已是不會乘坐的。

但到了東漢末期,這種情況有了顛覆性轉變。據《後漢書·劉寬傳》記載,有一次,劉寬乘牛車出行,有一個人當街指認劉寬的駕車牛是他丟失的。劉寬二話沒說,將牛卸下交給了那人,自己步行回家。過了一陣子,那人找到了自己丟失的牛,便將劉寬的牛送還給他。當時的人都很欽佩劉寬的氣度。

劉寬是東漢名臣,漢高祖劉邦十五世孫,兩度出任太尉,位列三公之首。他還乘坐牛車,可見牛車在東漢末期,已然是達官貴人才能乘坐的車輛。

晉以後,乘牛車之風日盛,《晉書·輿服志》中便這樣寫道,“古之貴者不乘牛車”,“其後稍見貴之。自靈、獻以來,天子至士庶遂以為常乘”。

西晉時,石崇與王愷鬥富,“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八王之亂期間,304年,成都王司馬穎護送晉惠帝從鄴城返回洛陽,惠帝“御犢車便發”;過兩年,東海王司馬越派大將迎接時在長安的惠帝回洛陽,惠帝也是“乘牛車”。

牛年說牛② | 王導的牛車

北朝陶牛車

隨著牛車的廣泛使用,牛車的裝飾也越來越好。三國時,曹操殺了楊修之後,送了楊修的父親楊彪很多東西,還附帶寫了封信寬勉他。信中列舉了禮單,其中有“四望通幰(xiǎn)七香車”一乘,還有兩頭牛。可見,牛車上已裝上了“通幰”,也就是整個車頂都布幔遮起來,用以防熱。南京趙士崗還曾出土一輛東晉時期的陶牛車,和王廙墓中的那輛一樣,其中也有可供倚靠的憑几。

而在後世的車輿禮制中,對各階官員乘坐什麼樣的牛車都做了規定。《三國志·吳書·孫權傳》就記載有吳主孫權使用牛車的情況,說他的車用八牛挽拉。北魏時期的車輿制中,皇帝有駕牛十二的規定。

牛車為何會在達官貴人這個群體流行起來了呢?考古學家認為,這大概是牛步緩慢,車輛安穩,顛簸程度小。而且牛車車廂大,可坐可臥,舒適度比馬車要好得多。

乘坐牛車的風尚,要一直延續到唐代。這期間,有達官貴人偶爾乘坐馬車,還被譏諷為是放誕不經的另類。到了李世民當皇帝,他是馬上得天下,酷愛騎馬,甚至在自己的陵墓前也雕刻了六匹馬,這就是昭陵六駿。百官乘坐牛車的制度完全被拋棄,外命婦成了乘坐牛車的主力軍。到了宋代,牛車徹底淪為拉貨的專用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