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趙世家》“趙氏孤兒”故事的來源與演變

趙氏孤兒”的傳說大家都耳熟能詳,這是古今中外文學家非常喜歡的一個題材。中國古典四大悲劇之一就有元代紀君祥的雜劇《趙氏孤兒》;法國文豪伏爾泰也受其啟發創作了詩劇《中國孤兒》;2010年還有陳凱歌導演,葛優、王學圻等主演的同名電影。在不同的作品裡,“趙氏孤兒”的故事有略微區別,但梗概基本都是一致的,而這個故事大綱,則可以追根溯源到《史記·趙世家》中。

《史記·趙世家》“趙氏孤兒”故事的來源與演變

《趙氏孤兒》劇照

自相矛盾的太史公

根據《趙世家》的說法,晉國執政趙盾與國君晉靈公發生矛盾,晉靈公多次想殺趙盾未果,反而被趙盾族人趙穿所殺,也就是有名的“趙盾弒其君”公案。之後趙盾立晉靈公叔父晉成公為君,晉成公又傳子晉景公。此時,趙盾去世。晉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趙盾之子趙朔率領晉國下軍救援鄭國,與楚莊王在黃河邊上進行了戰爭(即邲之戰);戰後趙朔娶了晉成公姐姐為夫人。也就是同年,晉國司寇屠岸賈想誅滅趙氏。

當初趙盾還做過一個夢,夢見晉國趙氏始祖叔帶抱著自己的腰痛哭,之後又大笑著拍手叫好。趙盾對此進行過占卜,結果是龜甲上的裂紋中斷,但後來又恢復了。趙氏的史援認為這個夢是凶兆,趙盾的過錯會應驗到他兒子身上,到了他孫子那一代時,趙氏家族則更加衰落。果然,此時屠岸賈正是想清算當年謀殺靈公的人,他對各位將領提出:“趙盾雖然不知情,但卻是叛黨的首領,既然他弒君了,他的子孫怎麼還能在朝為官?所以請誅殺他們!”

只有大夫韓厥表示反對,他認為:“靈公遇害時趙盾並不在場,先君不是認為他無罪嗎?現在大家要誅殺他的後人,那是違背先君的意願作亂;而且還不請示國君,這不是目中無主嗎?”屠岸賈不聽,於是韓厥通知趙朔快跑。但趙朔卻不願意,他對韓厥說:“您一定不會讓趙氏的香火斷絕,那麼我死了也沒有遺憾了!”韓厥答應他的要求,謊稱有病不出門。屠岸賈果然不經請示,就私自率領將領在下宮襲擊趙氏,殺死了趙朔和他三位伯父趙同、趙括、趙嬰齊。

趙盾的父親趙衰在晉國時就生下了趙同、趙括、趙嬰齊三兄弟,之後跟隨公子重耳流亡到翟國,翟國攻打廧咎如得到一對姐妹,趙衰娶了姐姐生下趙盾,重耳則娶了妹妹。趙同三兄弟與趙氏族人均死於下宮之變,只有趙朔夫人趙莊姬身懷六甲,因為躲到侄子景公宮中才免禍。

此外,趙朔還一個朋友程嬰和一個門客公孫杵臼,他們也沒有死於這場動亂。後來有一天他們見面了。公孫杵臼問程嬰:“您怎麼不為趙氏而死?”程嬰說:“趙朔妻子有身孕,如果是男孩我就養他,如果是女孩我再去死吧!”公孫杵臼沒有說話,但他確信程嬰是自己的同道,而不去做以卵擊石的犧牲。不久之後,莊姬生下一個男孩,這事讓屠岸賈知道了,於是就去宮中搜查。莊姬把嬰兒藏在褲子裡,嬰兒未出聲而躲過了搜查。程嬰也聽說此事,於是找來公孫杵臼商量。公孫杵臼提出犧牲自己,請程嬰來接受更難的任務。

於是兩人在外面找了個嬰兒,給他穿上好看的衣服藏在深山。然後程嬰就從山中出來找到將軍們,說自己知道趙氏孤兒與公孫杵臼在一起,要求以千金報酬來告知他們的藏身地。於是大家一起找到公孫杵臼。公孫杵臼大罵程嬰小人,當初與自己一起藏匿趙氏孤兒,現在即使不能撫養,又怎麼忍心出賣呢?然後他抱著嬰兒大哭:“蒼天啊!孩子有什麼罪呢?請你們放過他,殺了我就行吧!”將軍們怎會答應?於是把公孫杵臼和嬰兒都殺了。

又過了十五年,晉景公生病,占卜的結果是大業的子孫作祟。大業是嬴姓始祖,秦國與晉國趙氏都是其後代。景公問韓厥怎麼回事,韓厥當年受趙朔之託,也知道趙氏孤兒的情況。於是他說:“大業的子孫在晉國斷絕香火的不是趙氏嗎?嬴姓當年輔佐商、周天子,到叔帶時離開周王朝到晉國輔佐文侯,得以立趙氏,直到成公時都沒有斷絕香火。而君上您卻滅亡了他們家族,晉國人都感到悲哀,所以占卜時就顯示出來了吧。希望您好好考慮!”

景公感嘆道:“那趙氏還有後代子孫嗎?”韓厥見到機會到了,趕緊將實情告訴景公。於是景公決定恢復趙氏孤兒的貴族身份,程嬰就帶著一直藏匿的趙氏孤兒趙武進宮了。當時將軍們進宮問候景公病情,景公叫趙武出來與他們見面。將軍們非常尷尬,紛紛推脫說:“這都是屠岸賈假傳君命!如果不是君上您有病,我們也會主動請立趙武的。現在您的命令不正是我們的心願嗎?”程嬰、趙武就率領將軍們攻滅了屠岸賈,景公也把趙氏封地還給了趙武。

又過了五年,趙武年滿二十歲行冠禮。程嬰見到趙武已經成年,於是說:“當初下宮之變時,大家都能死難,我並非不能去死,只是想將扶立趙氏;現在您已經繼承祖業,我也該到地下向趙氏和公孫杵臼報告了吧!”趙武叩頭痛哭,認為自己寧願受苦也要報答程嬰一直到死,請求程嬰不要輕生。但程嬰卻鐵了心,他說:“杵臼認為我能完成大事,這才先我而去;如果我不回去覆命,他會認為我沒完成任務!”於是自刎而死。之後趙武為程嬰守孝三年。

《史記·韓世家》則與《趙世家》說法類似,只是內容相對簡略;而《晉世家》卻說晉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晉國殺死了趙同、趙括兄弟,並且滅亡他們的家族。韓厥說:“怎麼能忘記趙衰、趙盾當年的功勞,使他們斷絕香火呢?”於是晉君就讓趙氏庶子趙武繼承趙氏,並且封給他城池。《十二諸侯年表》也與《晉世家》一致。可見,《晉世家》相對於《趙世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下宮之變的發生時間,此說應當另有所本。

《史記·趙世家》“趙氏孤兒”故事的來源與演變

《元曲選》中《趙氏孤兒》插圖

偷情、內訌、陰謀引發的滅門血案

《晉世家》《十二諸侯年表》說晉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晉國殺死趙同、趙括兄弟,這種說法應該可以上溯到《左傳》,這也是對“下宮之變”最早的記載。那麼,《左傳》對趙氏孤兒記載如何呢?

春秋晉國實行軍政合一的“三軍六卿制”,國家軍隊被分為三個軍,由中軍將、中軍佐、上軍將、上軍佐、下軍將、下軍佐六人統領,他們同時又是國家卿士(相當於宰相),其中以中軍將為首席執政。公元前601年,此時晉國的中軍將是郤缺,他提拔了趙盾之子趙朔為下軍佐。那麼趙盾可能在此年去世或者退休,而晉成公要到明年才去世,然後晉景公即位。而在趙盾在去世前,已把公族大夫讓給三弟趙括,即讓趙括作為趙氏的宗主。

與《趙世家》不同的是,趙衰先娶廧咎如女子生趙盾,而在重耳回國即位為晉文公後,才娶晉文公女兒趙姬,生下趙同、趙括、趙嬰齊三兄弟,所以這三人都是趙盾的異母弟。此時趙盾已經去世,而此三人都還健在。在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戰中,趙朔擔任下軍將,趙括、趙嬰齊擔任中軍大夫,趙同擔任下軍大夫,作為卿士的輔佐。儘管從政府職務來看三兄弟都不如趙朔,但此時趙氏宗主仍然是趙括。

但在八年以後的晉齊鞍之戰中,則沒有了趙朔的下落。下軍將換成了當年的趙朔副手欒書,而下軍佐卻沒有記錄,那麼趙朔在此之前已去世或因病退休,這裡也與《趙世家》不同。一年後,晉景公為了表彰鞍之戰的戰功,將軍隊編制擴充到六軍十二卿,其中提拔趙括為新中軍佐、趙穿之子趙旃做新下軍佐,此時下軍佐仍然沒有記錄。考慮到趙朔離職後應由趙氏來頂替,這位沒有記錄的下軍佐應該就是趙盾二弟趙同,此時趙氏以趙同最為年富力強。

因為趙朔的離職,兒子趙武年幼,所以不管是此時趙氏的宗主,還是趙氏在晉國軍政界的第一人,都與趙盾這支沒有了關係。但此時發生了一則桃色新聞,原來在公元前587年,趙朔的遺孀莊姬耐不住寂寞,居然與丈夫的小叔趙嬰齊勾搭上了,此時趙朔當已病逝。次年,趙同、趙括得知此事,覺得弟弟敗壞門風,下令將其放逐齊國。趙嬰齊其人雖然作風不檢點,但智謀卻要強過兩位兄長,他請求兄長原諒他,並提醒說如果他不在,欒書將會作亂。

欒書在鞍之戰中尚且還是下軍將,但在短短的五年時間內,居然成為了一把手中軍將,可見此人甚有手段。趙嬰齊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趙氏家族在趙盾時就如日中天,早已遭到其他家族的忌恨。趙朔、趙嬰齊尚能協調各方面關係,但趙同、趙括卻是腦子一根筋的人,毫不掩蓋自己的權力慾。之前六卿裡還只有趙氏一席,現在擴張到十二卿,卻一下被趙同、趙括、趙旃佔據了三席,自然更加引起其他家族的仇恨。這些《趙世家》也沒有記錄。

公元前583年,失去了丈夫和情人的趙莊姬率先發難,向晉景公誣告趙同、趙括謀反,並找到欒書與另一家族郤氏作證。於是晉景公派兵討伐趙氏,殺趙同、趙括。趙朔於公元前597年—公元前589年離職,極有可能是英年早逝。而下文公元前542年時,趙武年齡尚不到五十,所以趙武出生年份應該在公元前591年—公元前589年之間,在下宮之變時大約八歲,還跟隨母親住在晉景公宮中。趙姬也不太可能是晉景公姑母,更可能是晉景公的姐姐。

趙同、趙括被殺後,晉景公想把趙氏土田賜給祁奚,祁奚推辭了。同時韓厥出來為趙氏說話,他說:“趙衰的功勳,趙盾的忠誠,居然沒有後代來繼承,那麼有功勞的人多害怕啊?三代都能保持幾百年之久,難道沒出過邪惡的君王嗎?這都是靠祖先的賢明啊!”晉景公覺得有道理,於是又立趙武為趙氏宗主,並歸還了土田。這件事發生在公元前583年的下宮之變後,此時年幼的趙武已經成為趙氏宗主,這又與《趙世家》不同。

以上就是《左傳》中的“趙氏孤兒”故事,相對於《趙世家》內容就平實得多。起因就是一位寡婦與小叔私通,小叔被兩位兄長趕跑,寡婦寂寞難耐,遂誣告另兩位叔叔謀反。欒、郤等家族早就看不慣此二人,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窩端,但並未波及到整個趙氏家族,不但幼年的趙武毫無驚險,甚至趙旃都沒受到牽連。而趙旃的父親不是別人,正是殺害晉靈公的趙穿。成公、景公父子即位本身就來源於趙盾、趙穿之功,自然不會清算二人後代。

至於屠岸賈其人,即使存在,也不會有太大作用。如前所述,晉國實行的是“三軍六卿制”,國家權力牢牢掌握在六卿之手,雖然有掌管刑罰的司寇,但並非重要官職,《左傳》甚至沒有記載過何人任過此職。《國語·晉語》記錄了晉文公父親晉獻公去世時,大臣裡克派一個叫屠岸夷的大夫去翟國迎接重耳即位。屠岸氏在先秦文獻就此一見,而屠岸賈的記錄也只存在於《趙世家》《韓世家》中。下宮之變時真正掌權的是中軍將欒書。

既然趙武繼嗣在下宮之變後接踵而至,所以程嬰與公孫杵臼更無活動空間了,此兩人當系虛構人物。從春秋中期社會形態來看,公孫杵臼、程嬰這種性質的門客、友人,在當時也不會存在。因為當時的社會主體還是宗族(文獻稱“氏”或“族”),如果公孫杵臼和程嬰是春秋人,應該都有自己所在的宗族,而不會個人依附於趙氏。之後兩人又躲在深山,這在生產力落後、需要家族共耕的春秋時期,個體家庭或個人都是難以獨立生存的。

至於韓厥,他才是趙氏得以復興的首要功臣。他是當時晉國韓氏的宗主,在鞍之戰後,又出任十二卿之一的新中軍將,但其起步很早。據《晉語》,韓厥步入政壇出任掌握軍法的司馬,正是來源於公元前615年時趙盾的舉薦,所以在三十二年後,他仍然能夠投桃報李,出面扶持趙武,為趙盾的後代保留了貴族爵祿。景公本身也沒有必要廢除趙氏封地,相反留下來制衡其他卿族也不錯。後來韓、趙兩氏互相扶持,直到三家分晉。

綜上,從記錄春秋歷史最翔實的史書《左傳》看,《趙世家》《韓世家》的訛誤特別明顯。實際上,前人就往往以《左傳》糾正《史記》之誤。如唐人孔穎達就說“馬遷妄說,不可從也”,清人梁玉繩、趙翼、馬驌及今人楊伯峻等都支援這個觀點,這應該算是比較主流而科學的觀點。當然,也有人持不同意見,如清人高士奇說“千古疑案,自當兩存之”,明人王樵甚至認為屠岸賈殺趙朔與莊姬殺趙同、趙括並非同一事件,但這些都不太具有說服力。

《史記·趙世家》“趙氏孤兒”故事的來源與演變

程嬰像

“趙氏孤兒”的N張面孔

當然,《左傳》也未必完全可信。比如敘述晉靈公與趙盾的矛盾衝突中,趙盾屢次勸諫靈公改正錯誤,靈公竟派遣刺客鉏麑去刺殺趙盾。鉏麑在上朝前很早就抵達趙盾家,見到趙盾已穿好衣冠坐著打盹了。鉏麑感慨自己刺殺賢臣不忠,放棄使命又不信,乾脆自殺了。鉏麑死前的想法史官怎會知道呢?童書業先生就指出:“這件事《左傳》的記載很偏袒趙氏,實在是很不可信的。”故《左傳》就一定程度偏離了史實,而《趙世家》則顯得更不合邏輯。

那麼,太史公為什麼會要記錄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呢?其實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在《史記》中並不罕見,而太史公作《史記》的一個態度就是“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故兩言之”。將不同的資料收錄於不同的篇章中,以待讀者自己判斷。實際上,以太史公的才智並非不能覺察到趙氏孤兒故事的虛構性,但其卻對故事中的許諾、報恩、忍辱、復仇等內容主題大為感動與讚賞,所以才將其錄入《趙世家》,但作為晉國史主線,仍以《晉世家》為主。

其實單從《趙世家》的文字內部也可以發現其傳奇性,即它先後用了先後四個夢境來貫穿全篇。第一個夢就是趙盾夢叔帶的事,之後趙氏中衰並復興;第二個夢是春秋後期趙鞅夢見自己到上帝那遊玩,之後趙氏滅範、中行氏,奠定分晉基礎;第三個夢是戰國中期趙武靈王夢見一位嬴姓少女鼓琴,之後趙國廢嫡立幼,開始衰落;第四個夢是戰國後期趙孝成王夢見金玉堆積如山,之後趙國喪師於長平之戰,此後一蹶不振。

這四個明顯帶有預言色彩的夢,當然並非歷史實錄,而是戰國末年至西漢初年時趙地人有意識的民間創作。近人李景星《史記評議》中有過非常精彩的點評:“尤其妙者,在以四夢為點綴,使前後骨節通靈。……以天造地設之事,為埋針伏線之筆,而演出神出鬼沒之文,那不令人拍案叫絕。”可見,記錄整個趙氏孤兒的傳說,不但不是太史公的敗筆,反而是巧奪天工的神來之筆。《史記》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由此可見名副其實。

既然《趙世家》這部分內容取材於趙地民間傳說,那麼故事當然會有意識地掩飾趙國先人的負面訊息。春秋晉國人尚且把這次事件稱作“孟姬之讒”,認為趙莊姬正是引起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但在《趙世家》中,趙莊姬卻成了一個可憐的寡母。為了縫合趙武於公元前583年被立嗣的歷史記載,又把下宮之變時間提前到了公元前597年,也就是《左傳》中趙朔最後一次登場的年份,而設計將趙朔、趙嬰齊兩人也死於了這場政變。

其實,在《國語·周語》中倒是有個與趙氏孤兒類似的故事,國人暴動時周厲王出奔彘地,太子靜躲在召公虎家。憤怒的國人要求召公交出太子,召公說:“過去我多次勸諫大王,大王不聽以致罹受此難。現在假如太子被殺,大王會認為是我在洩憤。侍奉國君遇到危險不埋怨,有怨氣不應該發怒,何況自己侍奉的是天子?”於是他拿出自己的兒子頂替,等太子靜長大後召公虎扶立他即位,也就是周宣王。

還有一件是《公羊傳》記錄的故事,說的是春秋初年魯孝公年幼時,邾國國君邾顏公的女兒是魯國國君夫人,算起來是魯孝公的母親或祖母。邾顏公仗著女兒把持後宮,居然姦淫了魯國九位公主,之後索性派壞人想殺掉孝公。孝公一位臧氏奶媽聽說有壞人來,於是就把自己兒子留在寢宮替代,而抱著孝公找到魯國大夫鮑廣父和梁買子,並最終透過周宣王除去了邾顏公,魯孝公得以復位。

值得注意的是,《國語》的召公虎和《公羊傳》臧氏母交出的都是自己的兒子,而在《趙世家》中,程嬰與公孫杵臼找來的卻是別人的兒子。《公羊傳》是儒家經典《春秋三傳》之一,《國語》的儒家觀念較重,也被稱為《春秋外傳》。這表明,程嬰、公孫杵臼的報恩觀念雖然不受正統儒家的認可,但卻可能更符合戰國秦漢的下層民眾思想。那麼趙氏孤兒這個故事雖然並非是真實的春秋歷史,卻是反映戰國秦漢社會思想史的重要文獻。

比太史公稍晚的大儒劉向,編寫了《新序》《說苑》兩部歷史文獻,也記敘了趙氏孤兒的故事。《新序·節士》中趙氏孤兒的記錄與《趙世家》基本一致,不同的是後面還加上了劉向的評論,劉向認為程嬰和公孫杵臼都是篤守信義的忠誠之士,但程嬰沒必要為向死者報告而自殺。而《說苑·復恩》雖然故事脈絡與《趙世家》也基本一致,但敘述的主角卻變成了韓厥,其中為韓厥加入了不少言論,最後劉向評價韓厥可謂是不忘恩。

太史公記錄趙氏孤兒故事的另一個重要意義,正是為後世提供優秀的文學素材。劉向已經對這個故事進行了初步演繹,但真正把這個故事傳播到家喻戶曉的,還要到紀君祥的《趙氏孤兒》。《趙氏孤兒》在這個時間誕生併發揚並不是偶然,因為它的主題正適應蒙元統治下的漢人心理。它的內容相對於《趙世家》又有較大改變,甚至有些完全背離史實,但卻又透過設計煽情場面、增強倫理衝突、塑造道德典範,變成了一幕善惡有報、賞罰分明的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