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讀原作與看著錄之別!

中國畫早期的細筆畫,多稱“繪”“制”“作”,而後來的文人寫意畫則多稱“寫”。所謂“寫”者,“書畫同源”“書畫同法”“書畫同體”也,故欣賞文人寫意畫亦謂之“讀”。然而,讀畫又不能是簡單地欣賞,鑑出真偽、分出高下應是前提,如此,才能感知真品存世之不易,才能算真正認識此畫此人。

而讀書畫原作(即使是照片)與看文字著錄是有區別的,區別在於:原作是第一手的,著錄是抄錄、傳抄、轉抄,是第二手甚至是第三、第四手的,錯訛在所難免。故對書畫的研究欣賞,重在讀原作,直面作者與之“交流”。

我近來讀了兩件蕭雲從(字尺木)的畫作,感覺頗有代表性,可說明此問題。

第一件,2020年嘉德春拍以10萬元左右起拍,最後以943萬元成交的蕭雲從《梅竹幽澗圖卷》(見圖一)。此作甚是清雅,值得一賞。(曾經收錄於《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是此卷高價成交的重要原因之一)

畫讀原作與看著錄之別!

圖一

《梅竹幽澗圖卷》為紙本水墨畫(縱29。5釐米、橫308釐米),全卷寫數叢梅竹參差掩映于山石幽澗之間。行草書款題曰:“亂竹飛花雨水天,陰森颯颯出寒煙。懷春即是悲秋客,不礙幽芳千古傳。戊申(1668)白露,七十三翁雲從題。”鈐白文印“鐘山老人”(見圖二)。原籤題:“蕭雲從逸品梅花手卷。”

畫讀原作與看著錄之別!

圖二

詩書畫俱佳乃文人畫之極則,而繪梅竹水石貴在清雅,參差掩映、穿插繁複難在不亂,款書行筆、位置要在妥帖自然,如此種種皆得者則為可讀可賞之畫,尺木此卷即是,足可稱“弘仁全從此來”也。

然與著錄相比照,《梅竹幽澗圖卷》中尺木詩之“不礙幽芳千古傳”,過去的蕭詩輯(箋)注皆誤作“不憐幽芳千古傳”,明顯平仄不合,意也不通。而且,題款中之“白露”亦誤作“雨霧”,更是離奇。

第二件,蕭雲從非常重要的一件作品,在繪畫史上也經常被提到,它見證了蕭雲從與十竹齋主人胡正言的交往與情誼——蕭雲從丁未年(1667)為胡正言所作的《溪山高隱圖》(見圖三)。這件作品今年終於從美國跨越大洋來到中國香港,4月19日在香港蘇富比中國書畫2021春拍“曹仲英先生(默齋)藏古代書畫”專場上拍,最終以622。5萬港幣成交。這也讓我們終於見到了這件久聞其名的大作之真容。

畫讀原作與看著錄之別!

圖三

《溪山高隱圖》為紙本水墨立軸(縱86釐米、橫44。7釐米),此作寫高山聳立,飛泉蜿蜒,山下溪邊坡岸之上築茅屋一間,翠竹雜樹將其環抱,屋前兩棵松樹高大挺拔,一隻仙鶴正昂首由門前走向溪橋,似去迎接從山間歸來的束髮高士……其所繪南山之高、松鶴之健,皆壽徵也。此圖用筆為典型的尺木式鐵畫銀鉤,以淡墨渴筆皴擦,勁健爽利,濃墨點醒處尤為精妙,盡顯高潔之逸趣,構圖佈景亦用心經營,完全是蕭雲從晚年真筆的面貌,允視為其佳構。從畫家用小楷認真書寫大段題詩與款識可見,其對老友胡正言的尊重敬愛之情。

圖之左上尺木款題曰:

胡公九十好林居,三十年前老秘書。

竵匾心潛羲頡學,凌雲大字光椒除。

即今高臥紫峰閣,天下何人不式廬。

氣卷靈春太液潤,道濚棼縕青陽舒。

燒蘭舊賜宮中燭,倚縟仍安下澤車。

淇水洋洋數竿竹,頤期衛武歌璠璵。

文章善後延松鶴,敬為胡公賦遂初。曰從先生長餘十二歲,別三十年,偶來金陵拜瞻,几杖年開九秩,人景千秋,猶鐫小印,篆成蠅頭,神明不隔,真壽徵也。丁未九日,區湖七十二弟蕭雲從詩畫呈教。

款側鈐朱文印“雲從”,白文印“前丙申生”。圖下兩側另有鑑藏印四方:“虛齋審定”“華古堂”“定岑曹氏珍藏”和“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此圖曾著錄於龐元濟《虛齋名畫錄》(卷十),並見於《續修四庫全書》(1090冊58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以及上海博物館編《中國書畫家印鑑款識》(1524頁至1527頁,蕭雲從目之印5、7及款60號),可稱之為蕭雲從畫作的標準件也。

而在讀書畫原作與看文字著錄書的區別問題上,這件作品反映得更為明顯。此作尺木所題七古我認真釋讀後發現與過去的蕭詩輯(箋)注有六字之差,過去的蕭詩輯(箋)注將“竵匾”記作“蜾扁”,“道濚”記作“道瀠”,“舊賜”誤作“歸賜”,“頤期衛武”誤作“頤其衍武”;題語中亦有二處不同,將“別三十年”誤作“別二十年”,將“丁未九日”誤作“丁未九月”。

另,此次拍賣公司用原作釋讀此作款題,也出現了將“竵匾”誤作“融匾”,“式廬”誤作“識廬”,“璠璵”記作“璠瑜”等錯誤,可見釋讀之難。由此看來,釋讀書畫款識,確實是一項辛苦且特別需要專業素養的工作。

注:蕭詩之“竵”字,原作上此字書為“蟲”字旁非“立”字旁,現查不到“蟲”字旁的字(可能尺木當年寫的就是別字,亦未可知),故文中以“立”字旁代之(字詞意是對的)。作者:王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