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印象中,“澶(chán)淵之盟”,就是北宋和遼國籤的一個不平等條約。在沒有打輸的情況下,宋真宗以每年給遼國歲幣30萬(20萬匹絹 10萬兩銀)為代價,簽訂了這個所謂的“友好條約”。

最近倒是經常看到有人肯定“澶淵之盟”是有積極意義的,而且意義“相當大”:什麼沒有割地,只是給錢了而已;什麼每年30萬歲幣,對於財力雄厚的大宋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比軍費划算多了;什麼歲幣的那點錢,北宋從和遼國的商業貿易中賺回來了,基本沒啥損失,等等等等。

是不是我當初歷史書看得不夠仔細?

抱著好奇的心態,重新翻看了一下史書,權當藉助史料,瞭解一下“澶淵之盟”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01

“澶淵之盟”的起因,就是景德元年(1004年)九月,蕭太后帶著兒子遼聖宗耶律隆緒,御駕親征,南下與宋軍開戰。

景德元年九月,契丹統軍撻覽引兵分掠威虜、順安、北平,侵保州,攻定武,數為諸軍所卻,益東駐陽城澱,遂攻高陽,不得逞,轉窺貝、冀、天雄,兵號二十萬。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其實,早在鹹平二年(999年),遼國軍隊就從一開始只在邊境搗亂,到一點一點地深入大宋境內。

《宋史》中說,虧得當時寇準力排眾議,與畢士安一起,勸說宋真宗御駕親征,鼓舞了士氣,宋軍才能大獲全勝。

全不全勝的先不談,可是,根據《續資治通鑑長編》中記載,是宋真宗自己提出來要親征的,且早在景德元年(1004年)八月就已經提出了。可見,宋真宗並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景德元年八月)丁酉,上謂輔臣曰:“累得邊奏,契丹已謀南侵。國家重兵多在河北,敵不可狃,朕當親征決勝,卿等共議,何時可以進發?”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五十七》

當時的北宋朝廷,對於遼軍入侵的局面,除了主戰派、主和派,還有一個遷都派。

《宋史》記載,江南人王欽若勸宋真宗遷都金陵(南京);四川人陳堯叟勸宋真宗遷往成都。

參知政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都。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很多人認為,王欽若既然鼓動宋真宗遷都,那就是“主和派”。其實並不是。宋真宗決定御駕親征之後,王欽若自告奮勇去鎮守天雄軍(今河北大名)。後來契丹軍隊攻打天雄軍時,王欽若與孫全照也都全力抵抗,也沒有怕得要死。

欽若自請北行,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判天雄軍、提舉河北轉運使,真宗親宴以遣之。

——《宋史·卷二百八十三·列傳第四十二》

後來大宋派曹利用出使契丹講和,路過天雄軍的時候,王欽若採納了孫全照的建議,將曹利用給扣了下來。

曹利用至天雄,孫全照疑契丹不誠,勸王欽若留之。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五十八》

說王欽若是江南人,就提議遷都金陵,簡直很牽強,因為嚴格來說,王欽若是江西人。歷史上將王欽若與丁謂、林特、陳彭年、劉承珪,列為“五鬼”,是因為他善於奉迎劉娥劉太后,而寇準又是因為劉娥才被貶的。劉娥死後,宋仁宗親政,當初支援劉娥一派的,都遭到了抹黑。所以,很有可能是後世之人刻意貶低王欽若,來抬高寇準。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宋史》中說,宋軍因為成功射殺了遼軍統帥蕭撻覽(蕭撻凜),逼得遼國讓王繼忠來講和。無非就是要表明一點:當時大宋軍隊是佔上風的,是遼國自知打不過,主動要求講和的,大宋只是不和他們一般見識。

時威虎軍頭張瑰守床子弩,弩撼機發,矢中撻覽額,撻覽死,乃密奉書請盟。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如果宋軍真的是穩操勝券,幹嘛要給遼國歲幣,錢燒的吧。遼軍統帥蕭撻覽是意外被宋軍射死的,並不代表宋軍實力就一定高於遼軍,更不代表遼軍就會因為群龍無首而潰不成軍。人家的太后和皇帝可都一塊跟著來了。只能說,當時遼軍和宋軍是勝負參半,再打下去,也就是個拉鋸戰。

再來說議和的過程。不管是誰先提出來的,宋遼雙方都不想再耗下去。寇準對遼國提出了比較苛刻的2 個條件:一、俯首稱臣;二、將幽州之地給吐出來。

談判原本打的就是心理戰。寇準知道,遼國就想借著議和,向宋朝廷敲一筆竹槓,反正宋人好糊弄。

可是寇準卻沒那麼好糊弄。既然是討價還價,自然要開出高於預期的條件,遼國要是答應,那萬事OK,大宋也不虧;要是不答應,那對不起,也不是大宋不講道理,是遼國沒誠意。

《宋史》記載,那些主張議和的大臣,看出了宋真宗想盡快議和的意願,紛紛乘機指責寇準,將寇準的行為,上升到了想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高度。寇準便就不再堅持了。

準欲邀使稱臣,且獻幽州地。帝厭兵,欲羈縻(jī mí)不絕而已。有譖(zèn)準幸兵以自取重者,準不得已,許之。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曹利用被宋真宗派去和遼國議和,走之前,宋真宗財大氣粗地告訴曹利用:“放心大膽地去談,只要不超過100萬,都行。”這話,寇準也聽到了。他另外交代曹利用:“雖然皇帝告訴你100萬以下都可以,但是,我可警告你,要是超過30萬,就把你的腦袋給砍下來。”

所以說,人的潛力是無窮的,不逼一下,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兒。寇準他太懂人性了。

有性命之憂,曹利用果然是實力爆棚,居然真的是卡在歲幣30萬拿下了談判。寇準知道結果後,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初怎麼沒再報價低點,沒準曹利用也能談下來。

帝遣曹利用如軍中議歲幣,曰:“百萬以下皆可許也。”準召利用至幄,語曰:‘’雖有敕,汝所許毋過三十萬,過三十萬,吾斬汝矣。‘’利用至軍,果以三十萬成約而還。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最後“澶淵之盟”協議達成。看似皆大歡喜,卻埋下了嚴重的隱患。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02

寇準曾對宋真宗說:“繼續和契丹打,則可保後世百年無事,不然,幾十年後,還會有戰禍。”可是,宋真宗卻不以為然:“幾十年後自然有能人可以對付他們,只要現在沒有戰禍,就好了。”

既而曹利用與韓杞至行在議和,準初欲勿許,且畫策以進,曰:“如此,可保百年無事。不然,數十歲後,戎且生心矣。”上曰:“數十歲後,當有能扞(hàn)御之者。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也。”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五十八》

很多人說,宋真宗這話,可以理解成是“休養生息”:現在打不過,不代表以後打不過。這和嫁公主去和親,沒有什麼不同。

可顯然,宋真宗並沒有這樣遠大的志向,他只顧著眼前。

有些人說,大宋富得流油,用這區區30萬的歲幣,買來長久的和平,很划算。

用王旦的話來說,就是:“大宋每年給契丹人的歲幣,與打仗的軍費開支比起來,都不到百分之一,簡直太划算了,而且還免遭生靈塗炭。”

旦曰:“國家納契丹和好已來,河朔生靈,方獲安堵,歲每歲贈遺,較於用兵之費,不及百分之一。昨陛下登封告成,天地助順,盡人事和而天象應也。”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七十》

宋仁宗即位後,富弼也說:“澶淵之盟訂立了以後,邊境的百姓,近40年都得享太平。每年給的歲幣,和龐大的軍費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澶淵之盟,不能說是錯誤的。”

自此河湟百姓,幾四十年不識干戈。歲遺差優,然不足以當用兵之費百一二焉。則知澶淵之盟,未為失策。

——富弼《上仁宗河北守禦十三策》

可是,前面扣下議和使臣曹利用的王欽若,卻看不下去了,對宋真宗說:您不以“澶淵之盟”為恥,怎麼還覺得是寇準對社稷有功呢?

欽若曰:‘’澶淵之役,陛下不以為恥,而謂準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寇準在這次和談中,到底是怎麼想的,不是很清楚,因為史書有被篡改的痕跡,這點,《續資治通鑑長編》中也有所提及。從澶州歸來之後,宋真宗覺得,寇準在這次“澶州之役”中的作用是積極的,當然,寇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不得不說,宋朝都是有錢人,他們都認為,比起喪失國土,賠點錢真不算什麼。

準頗自矜澶淵之功,雖帝亦以此待準甚厚。

——《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列傳第四十》

雖然《宋史》中批評王欽若,將“澶淵之盟”說成是恥辱的“城下之盟”,純粹是為了打擊寇準。但是,這也反映出,當時並不是所有人,覺得和遼國人簽訂這樣的協議,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要是宋真宗像越王勾踐一樣,雖然忍受一時的屈辱,但是臥薪嚐膽,之後再新仇舊恨一起算,那這個“澶淵之盟”還真是沒白籤。但是,在簽訂“澶淵之盟”後,宋真宗就立即開始了大裁軍。

景德二年(1005年)正月初四,廢罷各種行營,將鎮州、定州兩路都部署合為一個。

初六,廢罷北面部署、鈴轄、都監、使臣二百九十多人。

十九日,裁減河北戍兵十分之五,邊境裁減三分之一。

富弼在《上仁宗河北守禦十三策》中,雖然說澶淵之盟“未為失策”,但是,後面也指出,由於不打仗了,致使全國都放鬆了警惕,“重文輕武”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別說打仗了,連基本的防備都沒有了。

而所可痛者,當國大臣,論和之後,武備皆廢。以邊臣用心者,謂之引惹生事;以縉紳慮患者,謂之迂闊背時。大率忌人談兵,幸時無事,謂敵不敢背約,謂邊不必預防,謂世常安,謂兵永息,恬然自處,都不為憂。

——富弼《上仁宗河北守禦十三策》

問題完全出在大臣身上嗎?當然不是。“花錢買太平而已,又不是出不起這個錢。”宋真宗是這樣認為的,宋仁宗也是這樣認為的。慢慢地,也就出現了“溫水煮青蛙”的現象,等到西夏、大金紛紛崛起,大宋早就已經武功盡廢。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澶淵之盟”訂立的38年後,即慶曆二年(1042年)三月,遼國乘著大宋和西夏交戰之際,派蕭英、劉六符來向大宋要關南之地。當時大宋對付西夏軍都很吃力,更沒有力氣去和遼國開戰。於是,宋仁宗和他老爹一樣,只要不割地,願意用錢買和平,還願意嫁個公主過去和親。

帝唯許增歲幣,仍以宗室女嫁其子。

——《宋史·卷三百一十三·列傳第七十二》

派去談判的富弼,倒不同意嫁公主過去,對遼國的劉六符說:“婚姻不靠譜,而且,公主和親的嫁妝就只有十萬緡(mín),只能給一次,哪裡有每年拿歲幣划算。”

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長公主出降,齎送不過十萬緡(mín),豈若歲幣無窮之利哉?‘’

——《宋史·卷三百一十三·列傳第七十二》

感情宋朝的文臣都不把錢當錢。這會兒捨不得嫁公主,等到“靖康之難”的時候,別說是公主了,連皇后、妃子都白送出去了。

最後,在之前“澶淵之盟”歲幣30萬的基礎上,大宋再增加20萬的歲幣(絹10萬匹,銀10萬兩)給遼國。

而對於西夏那邊,宋仁宗打不過,也不想再打,只要李元昊肯俯首稱臣,也是以給歲幣的方式(共25萬5千),結束了和西夏的戰鬥。

朝廷歲賜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二萬斤,進奉乾元節回賜銀一萬兩,絹一萬匹,茶五千斤,賀正貢獻回賜銀五千兩,絹五千匹,茶五千斤,仲冬賜時服銀五千兩,絹五千匹,及賜臣生日禮物銀器二千兩,細衣著一千匹,雜帛二千匹,乞如常數,無致改更,臣更不以它事幹朝廷。

——《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百五十二》

如果“澶州之戰”時,大宋真有實力取勝的話,那就會像李元昊那樣,儘管向遼國提條件,出錢的應該是遼國才對。可是,最後付錢的是大宋,就可想而知,當年“澶州之戰”,大宋其實並沒有什麼勝算。這之後,宋軍也沒有厲兵秣馬,反倒是越來越慫。

等到宋神宗想一雪前恥的時候,早就力不從心。因為國庫沒錢而搞的“熙寧變法”,不但讓國庫照樣沒錢,老百姓也被折騰得更沒錢。因為不想再給歲幣而集結五路大軍攻打西夏,最後也搞得人財兩空。

“澶淵之盟”是不平等條約,為什麼有人卻說宋真宗做得對?

結束語

用蘇軾的話說,即便宋仁宗“重文輕武”,將士無心戰爭,讓李元昊有機可乘,只能拿錢換和平,也沒有人說他做得不對。為什麼?因為誰都不喜歡打仗,打仗勞民傷財,而且也知道打不過。

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無意於兵,將士惰偷,兵革朽鈍。元昊乘間竊發西鄙,延安、涇、原、麟、府之間,敗者三四,所喪動以萬計,而海內晏然,兵休事已,而民無怨言,國無遺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有不得已之實故也。

——蘇軾《代張方平諫用兵書》

對於北宋的普通老百姓來說,自然不希望打仗,但要說他們對歲幣一點怨言都沒有,那也太絕對。不輕言用兵,是因為當時北宋自知打不過,但並不代表就應該完全放棄軍事建設。先不說大宋每年給遼國、西夏歲幣,是不是真的不差錢,從宋真宗開始,大宋皇帝和文官們就已經養成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只要不割地,錢的問題,好商量。可實際上,大宋也沒到富到錢花不完的地步。而後來宋神宗雖然想擺脫“重文廢武”的局面,但與真宗和仁宗比起來,又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不知道之後遭遇了“靖康之恥”的北宋皇室和官員們,會不會怨恨當年宋真宗、宋仁宗的不負責任:你們是舒坦了,卻讓後人又受辱、又丟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