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過的城市，像廣州、深圳、杭州，都是非常繁華的大都會。在旅遊的時候，我偶爾能碰到荒涼、廢棄的城鎮，比如雲南怒江邊的知子羅、湖南懷化的洪江古商城，河西走廊上的玉門。

這些地方過去由於交通便利、資源豐富以及政治地位的加持等原因，它們繁榮過，顯赫過。後來，由於交通轉線、資源枯竭、失去原先的地位優勢等原因，它們衰落後，甚至被廢棄了。

玉門因發現石油而興，又因石油枯竭而敗。洪江過去是湘西水運的樞紐，後來附近通了鐵路，航運衰落，城市慢慢走向敗落。知子羅曾是怒江州府及碧江縣治所在地，後來考慮到地質不穩，州府遷走、碧江撤縣，它也就廢棄了。

在中國由農業社會變成工業社會，並走向海洋文明的過程中，這樣的地方有很多。我在北京也見過一個，不過它只是一個小村子，叫爨底下。在明清數百年曆史中，這裡是京西古道的必經之路，車馬不絕，繁榮興旺。後來鐵路、公路越修越多，它就成了地理上的一段盲腸，沒有用了，外人不來了，本地人走了，越來越衰敗。

但是，從旅遊體驗的角度來說，這些衰敗、廢棄的地方，卻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值得一去。

站在知子羅的街頭，看不到幾個人。荒蕪的臺階，生鏽的鐵鎖，一排排廢棄了的舊房子門窗皆壞，石頭砌成的圍牆已經坍塌，破舊的門板、長出綠黴的木柴以及農具堆在一起，牆上的語錄和標語遺留著舊時代的烙印。

洪江處於沅水、巫水匯合處，交通方便，有大量儲存完好的古建築，風情迷人。當地人努力發展旅遊業，但遊客卻不願在那裡過夜。我大概待四五個小時也離開了。

居住在大城市，我們時常覺得身邊的人太多，太擁擠太嘈雜了。但是，人就是這麼賤，如果把他放到一個人少的地方，馬上就會感到恐慌，感到不習慣。

我們喜歡看到人，喜歡聽人的說話聲，喜歡看到人臉。哪怕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也能辨認出人臉，這是刻在基因裡的先天本能。

這個世界上，第一好看的是人！山川、平原、城鎮，只是一個平臺，是必需的生存空間。人在上面活動，也就成了風景。我們看景，更是看人。

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從海上鑽井平臺回到陸地上的人，前幾天就站在街邊，眼前一個個的人走過，看他們的生動活潑的臉，感受人世間的滋味。這是有心理學依據的。

走向衰落的城市，功能單一的社群，空心的村落，廢棄的城鎮，無人的礦區，這讓我們感到不適。

原本應該有人的地方卻沒有，大門關著，窗戶破損，街上沒人氣，田地荒蕪，這其實很恐怖，是不美的。因為人能嗅到一種死亡的氣息。

聽說有人在投資開發知子羅，把它定位“記憶之城”，還原上世紀六七十年的場景。在我看來這很難成功，因為它不符合人的天性，群居、交流、生機勃勃才是好的。不管它叫什麼名字，不管它如何運作，沒有人，就不會成為大眾嚮往的旅遊勝地。當然會有外地人願意去，但那只是獵奇，匆匆一觀，很快就離開。我就是那樣的。

外國人來中國旅遊，他們固然想看黃山、兵馬俑、桂林山水，但他們更興趣的是中國人的生活、中國人的感情，他們的工作是什麼，每天吃什麼，收入如何，業餘生活如何消遣，男女如何相交相知，年輕人都喜歡什麼，感到快樂與幸福嗎……

我們也一樣，外出旅遊，觀賞自然風景、名勝古蹟只是一方面，如果有機會，我們更願意與當地人深入交流，到他們家裡看看，吃他們的飯，體驗他們的情感。

我離開中國後，最想看的其實是當地孩子讀書用的課本。我特別想知道，那裡的孩子是如何學習的，學習的是什麼，與我以前讀的書有什麼異同。知識是人類共同的財富，也是相互理解的媒體。與他們一起學習，讓我的體驗特別奇妙！

誠然，他們的生活方式也可以透過書刊或電影瞭解到，但當你去到了那裡，置身於當地人中間，就能獲得最真實最直接的刺激，認識另一種人生，然後用以豐富自己的人生。

（節選自《旅遊心體驗》之“關係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