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大家好,我是夜行者陳拙。

有朋友想給我提供故事線索:拙哥,我知道個特精彩的故事,保真,但寫出來可能沒有金三角那麼長,你要嗎?

要,除了系列故事,我們也要帶勁兒的單篇經歷。就像今天講的這個。

大約20年前,電視裡經常放和賭有關的電影,賭王、賭聖、賭神、千王之王……能封的官都封遍了,電影也拍不夠。

我當時歲數不大,看熱鬧多過看情節,對這些名字相似的片子分不太清,記得住的都是些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畫面:影片裡的主人公苦練賭技,終成絕學,逢賭必勝。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賭技到底有多神奇?你要看影片,那大多數主人公都有特異功能。

我就一直沒搞懂。

直到去年,我認識一個人,他叫姚博,是個80後,大學畢業,本科讀的是藝術,看上去是個典型的文化人。

你絕想不到,他會和賭有著大淵源。

大二那年,姚博做了一個異於常人的決定。他想成為一個賭徒,不僅如此,還想當個賭王。

沒人說他荒唐,你要是見過姚博,就會知道這是個精明人,不幹不過腦子的事。

那回,他更是立刻就採取了行動。

當年發生了什麼,姚博和我講過好幾回。東北人聊天多少愛吹點牛,這也挺有趣,是他講述的一部分。

一些帶有他個人風格的話,我選擇直接呈現。與賭有關的故事大多撲朔迷離,帶點不可言說的秘密。你們自己看。

故事一萬三千字,很長,也很完整,我不想分兩次推送。以前老有人抱怨故事太短不夠看,現在這篇我放這兒了,看不看完你自己定。

事件名稱: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事件編號:老友記01

親歷者:姚

事件時間:2007年-2014年

記錄時間:2018年5月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陳拙/文

珠海,橫琴海岸。

藉著月光,兩個鬼鬼祟祟的影子翻過崗哨,穿行於一人高的荒草之間。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5分鐘後,姚博和一箇中年男人出現在橫琴的海灘上,倆人身上只穿著平角褲。中年男人手裡拎著銀河賭場的防水塑膠袋,裡面裝了2000元港幣、一件阿瑪尼外套和一本深綠色的港澳通行證。

中年男人將防水塑膠袋綁在胳膊上,看向姚博。

“你多久能游過去?”

“估摸著要十幾分鍾。”

“年輕真好,我之前偷渡一趟,少說也得要半個多點。”

他套上救生衣,帶著姚博蹚進水裡。倆人距離對岸約1000米,一個標準操場的兩圈半。

這是2010年姚博第一次去澳門時的情景,早備好的通行證沒派上用場。中年男人告訴他,“跟我進澳門,你壓根不用帶這些有的沒的。”

對岸燈火通明,姚博很亢奮。為什麼決定去澳門,他的想法很簡單,“我就感覺自己這麼大個手,要是沒去過澳門有點low。”

後來再有人問起,姚博會說去澳門是他命裡的定數,“人一生經歷什麼樣的事兒,遇到什麼樣的人都是必然的。”

偷渡去澳門前,一個傳聞在四平的大小賭場悄然發酵,“有個大學生拿著400塊,在小天鵝賭場拿走了20萬”。就連街角小賭坊裡,都有人能喊出姚博的花名——四平藍精靈。

藍精靈的花名叫響了,意味著姚博不能在四平賭了。“藍”指的是千術,名聲傳開的老千是不敢輕易進賭場的。

只有姚博自己知道,這些傳聞是不是真的。

姚博的講話方式很東北,語速快且急。談到關鍵,舌頭比大腦反應更快,常用“那啥”來替代稱謂,弄得不像講述,倒像背誦。

他擅長對人生下定義,講故事前會加開場白,“為什麼會有那啥(賭博)的經歷呢,因為我小時候有黑社會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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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博成長在吉林省四平市。當時的四平是東北樞紐,黑社會氛圍很濃,他小時候沉迷古惑仔。高中時打架鬥毆被學校開除31次,每次都靠當老師的父親把自己撈回來。

在吉林師範讀大學時,姚博不再沉迷街頭鬥毆,向家裡借錢開了一間酒吧。

酒吧生意火爆,姚博在裡面認識了四平某任副局。“後來他(副局)再過來玩,我就沒讓他花過一分錢。”

這是一筆劃算的投資,靠著副局的幫襯,姚博在市中心又開了一間酒吧,工商消防問題由副局一手搞定,一切順風順水。

新酒吧緊鄰鬧市區,來的大都是社會上的人,其中有幾個看著就不太正常。一夥小混混成了酒吧常客,不打架也不要賬時,就來姚博這裡捧場。

小混混多了,副局就漸漸不來了。有兄弟來酒吧,覺得氣味不對,提醒姚博,“得注意點兒了。”

姚博沒怎麼在意,朋友乾脆挑明有人在裡面吸毒,最近查的特別嚴。

和毒品扯上關係,賺錢再多也得關。姚博擔心惹上麻煩,這時他才大三。

酒吧關門後,姚博沒了經濟來源,再次求到副局頭上。副局讓姚博開個棋牌室,說有幾個做生意的朋友,就好這一口,每天給個一兩千茶水費不是問題。

姚博把人生活成一副牌,別人是他手裡的王炸或對子,他處心積慮,是為找個合適的時機,把牌妥妥地丟出去。副局便是姚博當時的“王牌”。

他租來一所平房,將座椅換成真皮沙發。為了不招惹社會閒雜,他給平房安上卷閘門,客人來了才打開。

時間長了,棋牌室的客人越來越多,姚博發現其中有個人很不一般。

“他跟別人是不一樣的狀態,玩的時候賊自信。別人一般堆三五萬,他扔10多萬放那兒。都是現金,別人贏一千最多給我一百,他贏一千給我三百,還不是一把,是贏了就給。”

這個格外大方的賭徒叫紅哥。紅哥洗牌時只用三根指頭,偶會還會彈出一兩張牌。但只要在牌桌上坐定,紅哥就贏多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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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博好奇紅哥的背後有啥門道,又不好直問。

有回牌局散了,姚博正要拉上卷閘門,看見紅哥還沒走。

紅哥問姚博,今兒局散的早,要不要一起上趟遊戲廳?

當晚12點多,姚博沒帶紅哥去遊戲廳,領他找了個地兒喝酒。順下去兩瓶啤酒後,姚博憋不住了,“哥,你天天太會串點子(幸運)了,晚上都跟誰睡?”

在四平,大家都說和人睡覺能改運。姚博不信紅哥是靠運氣連勝,他知道紅哥聽得懂,他問的是真正的“秘訣”。

紅哥讓姚博買一幅新撲克,把牌洗完之後再攤開,從中隨便挑出兩張。對著牌的背面,只用了三四秒,紅哥就依次說出了正確的花色和點數。

姚博的第一反應是“誰信啊?”沒一會兒,他的想法就變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高手。”

接著,一個想法躥進他的腦海,“這個人,很重要。”

紅哥說,當地有人包下印刷廠,在每張撲克背面印上特定的花紋,再低價拋售給小賣部,知道這事兒的老千在賭桌上瞄幾眼,就能把對手的牌摸得一清二楚。四平當地賣的版型他都熟。

這還算不了什麼。紅哥又演示了一組花式洗牌,一張張撲克在他手中交叉疊合,從左手飛轉到右手,紙牌彎曲反彈的聲音噼啪作響。

“博士,我這個(技術)不算是高的。這就是魔術,練就行,實戰可不一樣。”

“我太想學這個東西了,哪怕當魔術學。”姚博反覆對紅哥說。

後來姚博知道,花式洗牌是用來表演的,80%的招式在實戰中用不到。高手洗牌很笨,手跟腳一樣,反而招招致命。

兩個人聊了整晚,喝下一箱啤酒。姚博留了紅哥的電話,求他帶自己出去長長見識,“你放心,我肯定不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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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紅哥果然帶姚博長了見識。他打來電話問姚博有沒有時間,姚博說自己天天都方便,“現在我就跟你混了。”

姚博找來朋友幫忙看店,跟著紅哥去了北京。姚博在紅哥身上看到一扇門,門外,“至少是財源廣進。”

2007年的四平,賭局上的錢數都不算大,一場下來有三四十萬就算多的。在北京,姚博如願見到了大場面,還接觸到一個詞:藍道。

按姚博的理解,“藍道就是有底線的老千。”

北京之行後,姚博放下前20年的黑社會情懷,換了新活法。“藍道和黑社會不同,黑社會是舔刀口,藍道要動腦子。”

他總結四平那一片的藍道,大概有兩條底線:

第一,輸錢別上頭,調整心態,儘量讓自己贏錢。

第二,在保證贏錢的情況下,別害得別人家破人亡。

“為什麼說不要贏得人家去死,這裡面有學問。你把他錢贏走一大半,他不服氣,下次賺夠錢還會接著來,他就等於是給你打工的,你要一下把他贏慘了,不就是殺雞取卵嗎?”

事情想清楚了,姚博決定拜師。想在藍道走下去,紅哥教的顯然不夠。

當時東北的電視臺,常有人自稱賭王,上節目用真人秀的方式“反賭”。實際上都是變相詐騙,打著反賭的幌子收學費。

姚博看上了其中一位叫“火巖”的賭王,“看著挺厲害,平時住松原,擱電視上演的動作很誇張。”

紅哥瞧不上火巖,說那些招數沒一個是實戰能用的,只能在電視上騙錢。姚博說就當去追個星,他背下火巖的手機號,第二天就坐上了前往松原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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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火車站見了面,火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挺普通的一個人。回到住處後,火巖特意換上電視節目裡那套黑西裝,拿著一副牌嘩嘩擂兩下,手腕一轉,牌就全沒了。拿著“二四八”三張牌往桌上一扣,合上翻開就變成了三個二。

火巖領著姚博先定做了一套寬大的西裝,還配了個蝴蝶結。姚博發現這件西裝有點不同,袖口要比正常服裝闊一些,腕部有個隱蔽的滑道,質地像透明膠背面。

火巖給姚博演示,他把手掌放在牌面上,瞬間指腹肌肉緊繃摁住撲克,往袖口用力一彈,撲克直接射進去。完事之後他背起手貼在後腦勺上,讓姚博過來隨便搜。

姚博下意識地掐住他咯吱窩,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

火巖告訴姚博,在抬胳膊的那一刻,牌已經溜進衣服內袋了。

“其實他(火巖)有的露怯了我能看出來。他不是真正的高手,他那個技術不是實戰,但是能唬人。”

姚博在火巖家練了三天兩夜,手法還是不熟練,有時指腹一用力,撲克牌就射偏抽在他的臉上。

臨走那天,姚博給了火巖2000塊錢,搭上回四平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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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平,姚博摸進學校自習室,插上門,一人躲在裡面練牌。

26天,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練。他說練撲克的過程比考研還難,“就是因為有這個(練撲克的)底子,能沉得住了,我的耐心、脾氣都磨出來了。”

之後姚博四處拜師學藝,他先後拜訪了東北賭王馬洪剛、北京秦二爺、珠海的光哥。

他自稱見到了賭王堯建雲,“堯建雲沒收我,我見過他一面,他看我不是這個道上的人,也可能是我不願意交學費。”

姚博還專門跟著資深賭徒練膽,“沒膽量就別去大賭局丟人,關鍵時刻心一橫,幾十萬就到手,就看你敢不敢出千。”

越是接觸這些千術高手,姚博越是能悟懂一個道理:老千的心裡都應該有桿秤,看桌上的籌碼有多少,自己的命值多少,要有個取捨,看能不能用自己這條命去博桌上的籌碼。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還是一場賭博。

姚博偶爾會和藍道中人切磋牌技,卻遠沒有電影中的賭王對決來得精彩,“在高手面前做牌,抓就抓住了,大家都是老千,誰比誰高一等?”

用了半年時間,姚博在自己的棋牌室小有名氣,但真正讓他在四平成名的戰役,是一場近乎荒唐的賭局。

“當時有個人總跟我喝酒,他不差錢,讓我跟他去推兩把。我說不敢碰,大場子容易剁手。他說沒事,輸了算他的。那時候他不知道我有多高(厲害)。”

姚博所說的這個人,名叫嚴老么,是個典型的二世祖。他在四平的小天鵝賭場輸了10來萬後,又拿出20萬找姚博,說要把錢撈回來。

扮作拎包小弟的姚博,跟著嚴老么進入小天鵝賭場,裡面大多數人都在玩“小九”。這種遊戲的規則是對子最大,九點第二。嚴老么在一張賭桌上坐莊,他要和所有人對賭。

幾把牌下來,嚴老么輸了八萬。賭徒們見他的錢太好贏,紛紛過來下注,三千五千押成一排。前半場姚博忙活的事,基本是幫嚴老么到處發錢。

嚴老么輸得直冒汗,他趕緊借去廁所的機會,讓姚博上桌做莊。

先前替嚴老么發錢時,姚博已經將桌上散落的撲克記住了大半。

第一把,姚博洗牌,他利用千術拿到對子,贏了兩萬。

第二把,姚博給自己發的還是對子。開牌前,他向賭桌旁的20多個人挑釁,“信神信佛不如信姚博”,有人又押了4萬,這把姚博還是贏了。

到了第三把,賭徒們覺得莊家的運氣不可能繼續好下去了,賭注最後押到了12萬。姚博收斂了一點,他拆開所有對子,給自己留了張八點,至於其他人能不能拿到九點,就拼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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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牌了,一個三點,一個五點,一個九點,姚博贏10萬,輸2萬,淨賺8萬,收錢。

牌局結束後,姚博在小天鵝賭場的事蹟被人傳開了。

坐莊前,他當著眾人的面遞給嚴老么400塊,說身上只有這些,輸錢擔不起。坊間就傳言,有個大學生拿著400塊,掃了賭場20萬的局。

沒過幾天,嚴老么在酒局上藉著醉意把姚博出千的事抖了出去。從此,姚博在本地賭場混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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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尋找新的賭博地點,20多天後,姚博和幾個朋友去了遼寧的一個農村。

那家賭場設在一間破舊的土屋裡,一摳牆皮就掉黃泥。賭徒都是村裡的農民,放下鋤頭就來打牌。

姚博一看,來的都是農村的角兒,賭注少,恐怕贏不到錢。他想走,朋友勸說再等等看,正好是年關,村子附近的生意人手頭都有閒錢,每週會像趕集一樣到小土屋裡聚賭。

那天下大雪,不少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等了兩個鐘頭,土屋前冒出20多輛汽車——土老闆們蜂擁而至,擠得一屋子人都站不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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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貼著人,大雪天把窗戶都打開了。一屋子人都在抽菸,窗戶直往外冒煙咕咚,比北京的霧霾還厲害。”

姚博不煩二手菸,雲煙霧繞的環境更適合出千。他做莊,其他人押注,賭桌前的人流動很快,每人下注三五百,沒有人戀戰,輸了錢撤,贏了錢也撤,撤了一批再來一批。

賭注小不是問題,流水的人多,流水的錢就多。

過完年,姚博又結識了一夥藍道中人,經常跟著他們去石家莊做局“殺豬”。

殺豬就是一幫人合夥設局騙錢。姚博參與過比較誇張的殺豬局裡,牌桌上坐了11個人,7個都是同夥。“真是閉著眼都能贏。”

做的局多了,姚博對藍道的瞭解越來越深。他說藍道中人也有“友誼”。

“有時候你做好了局,賭桌上突然來一人,他明明能贏,卻故意押輸給你,這就是藍道中人釋放的訊號,他想交你這個朋友。這時候得有眼力見,出門就把錢還給人家。”

還有一種情況,“如果你單獨做一個局,別人給你個眼色,然後他帶頭讓其他人跟他往輸裡押。這種時候,出門不僅要還錢,還要多給一點。”

藍道友誼很脆弱,和打牌一樣。開牌一剎那,人性全暴露。

一次姚博組了個麻將局,三缺一,就打電話叫朋友過來湊數。朋友道行不夠,上來就輸了幾把,之後越押越大,輸得他眼神都變了。他擔心沒有事先說明,姚博不會退錢給他。

原本殺另外兩人的局,變成了姚博一殺三。每個人都得保證自己的利益,畢竟賭的原始目的就是贏錢。

姚博有時也會帶藍道以外的朋友去賭。贏了錢就分一點他們,有的人看也不看,直接把錢揣兜裡,有的人偷偷摸摸點一下。

姚博說透過這種小動作,能判斷出一個人的心思在哪兒。

他氣的不是圖錢的人,而是拿了他的錢,還看不起他的人。

有些人會用嘲笑的語氣在外面炫耀,“嘿,我昨天到博士那兒,又拿到了多少錢”。這時候他就成了別人嘴裡的“豬”。

最怕的情況,是有朋友輸慘了,為了撈回本兒做局騙姚博來跳。說是去掙大錢,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進了別人的局。

在遼寧和石家莊,姚博賺到了錢,也感到疲憊。做局的手法反反覆覆就那幾種,不僅枯燥,還讓他“看不起自己”。

他說做局“也不是特別有技術的事情,就像流水線的工人一樣。”

“說的露骨一點,這是一個騙子做的事情,一個地地道道的騙子,心裡有罪惡感,做的事兒也不高階,我沒辦法佩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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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博覺得還是該去見見真正的高手。

2011年前後是澳門賭場最火的時候,賭業把澳門的人均GDP拉到新峰值。大陸比較大的賭局上,時常見到澳門的賭客,他們聊天的話題也離不開澳門。

澳門是頂尖賭城,不代表那裡的賭徒也是頂尖的。姚博在石家莊的同夥,每次賺夠了錢都要去澳門賭一賭。

姚博決定跟朋友一起去澳門。他用學生證買了打折的 車票,帶上3萬塊錢和港澳通行證,一路從石家莊到了珠海。

車停在珠海站,姚博跟同伴去到附近的拱北口岸,他想起自己在澳門還有個朋友。

在四平開棋牌室時,姚博認識了一個叫勞華的中年男人。勞華曾經殺過人,在長春監獄關了18年,刑滿釋放後沒多久就去了澳門。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飯局上,朋友給他們做介紹,“這是勞華哥,在澳門發大財”。勞華向姚博舉杯,“你就是那個很會玩撲克的博士?”

之後又有過幾次照面,勞華給姚博留下的印象很深。勞華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顆漏風的大門牙。他常敲著自己的門牙,跟其他人開玩笑,說這是破財相。

抱著試試的心態,姚博給勞華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了,勞華讓姚博在原地等,其他人則先行一步進了澳門。

勞華做的是掮客生意,業務範圍之一,就是從珠海接人到澳門賭場玩。姚博等他的拱北口岸位於珠海市東南部,與澳門陸路相連,是“一國兩制”的分界線。

姚博不知道,眼前的海域,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經常有死屍漂來。

屍體生前是來自內陸的偷渡客。1978年前後,珠海坊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這邊茅草屋子沒有牆,對岸燈火輝煌似天堂。”

對岸指的是人均GDP 3147美元的澳門,另一頭的大陸連澳門的十分之一都達不到。

在巨大的生活水平差距下,無數內地人奮不顧身偷渡到澳門——活著到了對岸,一個月工資就能在家鄉建小半棟樓房。

到了2006年,已經沒人會為一碗飽飯押上性命,那年偷渡澳門的人數卻比往年翻了一番,這源於澳門賭場首次成為世界第一賭城——全年收入超過了拉斯維加斯。

賭徒們鋌而走險, 搭上蛇頭的機動木板船,在夜色掩護下穿過橫琴海岸。

勞華遲到了,那會兒拱北的天色已擦黑。一件不合身的名牌大衣套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上,走起路來衣服直晃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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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來就摟住姚博的肩膀,說要帶姚博去吃大龍蝦。實際上勞華帶姚博去的,是一家折後五十九元的海鮮自助。

有生蠔、扇貝、三文魚,唯獨沒有大龍蝦。

飯桌上勞華對姚博說,“你跟你朋友一起玩兒不準成,有風險,會輸錢。”又說,“澳門是咱們的提款機,咱們就是進裡邊取錢。”看姚博有點遲疑,勞華補充說自己在澳門已經三四年了,各種情況都熟。

勞華讓姚博把證件和錢收起來,跟他進澳門,吃住不花錢。姚博不放心,還是去銀行換了2000元港幣,和證件一起帶在身上。

出發前,勞華找來一個銀河賭場的防水塑膠袋,又把姚博帶到一家漁具店。

在店裡,勞華一邊挑救生衣,一邊問姚博會不會游泳。見姚博點頭,他漫不經心地說:“那就不給你買了”。

姚博問買救生衣做什麼,勞華小聲答:“等下得遊一會兒,咱們要偷渡”。

他所說的偷渡,指在沒有蛇頭開船接送的情況下,游泳橫穿珠海與澳門相連的海域。

勞華以前讓警察抓過兩次,已經被澳門禁止入境。另外偷渡能省不少錢,停留時間還不受限制。末了,他安慰姚博,“你別害怕,那水淺得能蹚過去,一眼就能瞅到對岸。”

當時姚博心裡產生了兩個念頭——一是游泳偷渡這事有點意思,二是跟著殺人犯偷渡不太對勁。

沒猶豫多久,前一個念頭壓過後者,他決定聽勞華的。

他們約好11點出發,從拱北搭計程車前往橫琴海岸。

車窗外的景色從繁華口岸變成郊區,勞華一路上有點緊張,不停回頭觀察車後方,到目的地後又讓司機繞了一圈。計價器上的數字不斷飆升,一直漲到80多塊。

計程車最終停在一家廢棄的工廠大門口,姚博跟勞華貓著腰鑽進大門,在廠房外的推土機和翻斗車之間繞來繞去。

等他們好不容易走到工廠邊緣,腳下的水泥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稍一用力便會留下腳印的溼潤沙土。

姚博心裡不踏實,每一步都踩得很輕。

不一會兒,姚博遠遠地看見兩座崗哨,以及隔絕海岸的鐵絲網。

兩人加快速度,確認崗哨無人後,將衣服和手機裝進防水塑膠袋,光著膀子走了出來。翻過3米高的鐵絲網,一片荒草地橫在他們面前。

當年橫琴正處於開發階段,許多土地被擱置,上面長滿一人高的野草。兩人光著膀子鑽進小道,野草時不時刮蹭在身上。

姚博問草裡有蛇沒,勞華一邊摟上入口處的野草,一邊不耐煩地回答:“有,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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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分鐘後,他們來到橫琴海邊。

海水的顏色很深,姚博湊過去一看,便知道這水沒有勞華說得那麼淺,他蹲下身子,將手伸進水裡試了試溫度,不太冷,水流也不大。

沒有水流助推,遊起來要費勁得多。姚博遊過勞華身邊時,看見他正被救生衣架在水上,四肢胡亂拍打,像一隻橘黃色的王八。

之後每次回頭,勞華都要落後一點。等游到100多米時,勞華已經遠在七八米開外了。

姚博在原地不停踩水,小聲呼喚勞華加快速度。可勞華不通水性,無論如何催促,他只能大力揮舞四肢,猛拍身邊的浪花——速度卻依然緩慢。

兩人似乎陷入了一場奇怪的拉鋸戰。前面的姚博反覆催著“你快點”,後頭的勞華喘著氣喊“等等我”。

情急之下,姚博扎進水裡游回勞華身邊,接過塑膠袋,現場教起勞華如何游泳。

“悠著點勁,慢慢劃。”

“哎,不對,你得快點!”

在水裡耗了十多分鐘,兩人才游到海中央。

看著被月色籠罩的海面,姚博意識到,除了他倆外這片海域可能再沒有其他人了。

四周突然暗了下來,“不知道是幾秒鐘,反正一下子,我周圍的月亮(月光)就沒了。”

姚博側頭一看,200米開外,一艘重達三噸,長十餘米的工業船,擋住了月光,正向自己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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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海面下的水流湧動愈發激烈,“當時我腦海裡就一個畫面,大鐵輪往背上一碾,海水紅了一片。正常的話我倆早該聽到聲音了,但我敢保證,它開過來之前,我倆一點聲都沒聽著。”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勞華。他衝姚博大喊:“不能這樣,真要給捲進去,咱倆就完了。”

姚博下意識地從蛙泳換成自由泳,猛劃了幾下,才想起勞華還落在身後。

他有那麼兩秒的猶豫,不是猶豫救不救勞華,而是猶豫要往哪遊。

兩人此時已經游到了海中央,往前四五百米就是澳門,姚博決定繼續向前,他用力劃到勞華身邊,一隻手拽住他的救生衣,剩下一隻手用力往水裡撈。

拼命遊了七八下,姚博愈發吃力,速度也慢下來。這時大船離他們約有100米。

照目前的速度,兩人遲早被船碾死。姚博繞到勞華身後,猛推一把。水上沒有太多阻力,穿著救生衣的勞華順暢地向前漂了一段距離。姚博不敢停歇,緊緊跟上再推一把。

推一把,向前遊動,攢點勁兒,再推一把,姚博一直重複這組動作,胳膊痠麻發漲也不敢停。他好幾次想回頭瞄一眼,又怕一轉頭,黑壓壓的船頭就從眼角余光中開過來。

破浪聲從身後傳來,水流將他們往外推動,這意味著船已經從他們身邊開過去了。

這時姚博才敢停下,遲疑地觀察身後的情況。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記得自己離船僅有20米,眼睜睜地看船從剛遊過的地方開過去。想跟勞華說點什麼,胸口卻被一股氣憋著,說不出來。

“真要說的話,我也很納悶,怎麼船開過來還挺快,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感覺又老慢了。”

驚恐後鬆懈片刻,體力透支的不良反應就來了。姚博的胃部一陣痙攣,緊接著嗓子眼泛酸,在水裡嘔了三次,把當天吃的扇貝全吐了出來。

勞華在一旁倒是很放鬆,還有心情玩水。

姚博曾聽朋友說過,偷渡被抓事小,萬一被澳門關卡加入黑名單,幾年內都將與賭場無緣。他好不容易才踏上澳門,不想就這樣和賭場失之交臂。

一束光突然照過來,姚博意識到,最擔心的事可能要發生了。

“那不是普通手電能發出的強光。”

兩人立刻彎下腰,窩在地上不敢喘氣。姚博死死地拽住勞華的手臂,那束光照得越近,他拽得越用力。

兩人緊貼著地面,眼看那束光掃過石塊,一直到了他們面前。

光又向姚博的方位挪了一點。

趁著還在黑暗中,勞華扭頭對姚博低吼:“跑!”

他們還是被光追上了。

兩人聽見光源處傳來一句問話:“後生仔,做咩也?”是一對打漁的老夫婦。

勞華反應很快,說在撈東西,拽著姚博欠下身裝作撿貝殼。不知是彎腰刺激了腸胃,還是緊張過後的鬆懈,姚博對著面前的海水又吐了一回。

半夜兩點左右,姚博和勞華爬上岸,迅速套上衣服。

岸邊距離銀河賭場還有三公里,姚博和勞華剛剛偷渡完,沒有力氣,跑起來很慢,到了賭場門口,累得一屁股坐在臺階上。

他們在臺階上休息了半分鐘,幾十米外站著配槍警察,勞華讓姚博不要害怕,跟自己慢慢起身。

兩人走進賭場,距離賭場入口處幾十米的地方,成排擺放著老虎機。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這種賭博遊戲只需要投入極少金額,拍下按鈕,就能知道輸贏。放貸馬仔和小姐穿梭其間,物色需要服務的物件。

服務生推著餐車經過,車上放著飲料和食物,勞華提議先吃點東西,姚博沒應,他身上只有2000元港幣,在賭場隨便買個吃的要數十塊,幾口下去就是一次押注機會。

偷渡前,勞華跟姚博說不用帶錢。現在到了賭場,姚博想問勞華借點錢,勞華卻說自己一分錢也沒有。

姚博有些生氣,但他沒想到,才一支菸的時間,勞華就空手套來了“起步資金”。

錢是怎麼來的,姚博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一般來說,賭場會有些放高利貸的年輕馬仔,從他們那借錢都要出示身份證。那天勞華跟放貸人交涉了幾分鐘,靠阿瑪尼大衣和兜裡的賓士鑰匙作保,順利借到5萬塊,拿這筆錢去玩百家樂,一晚上贏了3000多。

勞華玩得很穩,別人押十手的功夫,勞華只押一手,贏的機率還不低。對於下注的門道,姚博很好奇。勞華給他上起了課,“百家樂裡有五條路,想多贏得會看路。”

“路”就是輸贏記錄。百家樂開賭前,賭場會給賭徒一張“路單”,讓人記錄賭桌上開出的莊、閒、和。賭徒們會在記錄中加入自己的解析,時間久了,有的解析方式在眾人當中流傳,就被賭徒們稱為“路數”。

也有人認為,路數只是賭徒們的臆想,網上關於百家樂賭博路數的提問中有人回覆:“什麼路最後都是死路,黃泉路。”

姚博眼裡只看到了財路,他想學習怎麼押注,求勞華給他介紹能看懂路數的高手。

勞華說自己認識一個高手,外號叫彌勒佛,真實姓名就鮮有人知了。

姚博第一次遇到彌勒佛,是在喜來登酒店,彌勒佛在酒店包間開班授課,講賭博的路數,按時間收費。

路數里的公式很多,記起來也枯燥,姚博說一般人能學會四條路已經不錯了。“第四條路彌勒佛講了4遍,我怕記不住還做了筆記。第五條路他講了無數遍,我還是聽不太懂。”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剛到澳門那陣子,姚博精神很亢奮。“我們基本一天24小時就睡仨點,吃飯休息那一小時還得分享經驗。”

從裝潢到運營,賭場的每樣設計都費盡心思。室內總保持稍冷的溫度,有時還會灌氧氣,來讓客人們精神抖擻。

有些賭廳的籌碼也暗藏心機,金額大的籌碼反而做的小,給人心理上的錯覺,覺得贏一千好多,輸一萬挺少。

姚博有兩件事記得很清楚,一是他第一次在賭場贏錢,從50塊押到500多,整個人都很興奮。“就像你去釣魚,三天都沒上鉤,第四天你就要沒興趣的時候,魚突然咬鉤了,你啪的把魚拽上來,可能從這一刻起,你這輩子都愛上釣魚了。”

另一件事,和輸錢有關,那是他輸得最多的一回,六萬。

當時姚博玩的是老虎機,旁邊坐著個不差錢的老外,每把一千一千地押,一大摞錢馬上就沒了,老外又去取了一摞,一把押中贏了15萬。

姚博看見了,覺得自己也能這樣,屢敗屢戰,跑了幾趟櫃檯機,他發現銀行卡里六萬多都輸光了,大腦一片空白。

“有人勸我不能攀比,但我沒學明白,控制不住自己,一玩一個輸。”

一開始姚博還算節制,就押三五百,輸了也不怕。後來他去了貴賓廳,看到那些客人當小費打的籌碼,抵得上自己手裡的全部本錢,心態慢慢就變了,覺得“自己哪裡是人啊。”

“這種環境太讓人的慾望膨脹,我會不由自主地想,這人一把押五六十萬,我一把押五六百,反正身上全部也就幾萬塊,跟人家比,能輸到哪裡去呢?”

有段時間他一直在琢磨:“我在大陸無論做啥生意,拿1000的本錢,想翻10倍,得要多長時間?但是在澳門,1萬塊押準了,一把牌就可能變成8萬。”

“拿幾萬塊錢去玩百家樂,之後變成千萬富翁的人太多了。我親眼看見一個人拿20萬押下去,贏了再押40萬,連本帶利再押五六手,想過千萬太容易了。所以別說澳門不給你機會,分分鐘它都在給你機會,當然這個機會很小,100個人進去,99個得輸。”

姚博在澳門的日子裡,是那99個輸家,還是唯一的幸運兒?沒有人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姚博不敢在澳門出千。

“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攝像頭,你要想在裡面出千,純扯淡。我見過一次,工作人員樂呵樂呵招呼人:‘靚仔到這裡來一下’,那人到角落裡,直接就給兩個便衣推下去了。過程非常快,絕對不會影響其他顧客的心情,我盯了半天,那人一直都沒有出來。”

除了嚴密的監控以外,大陸的藍道在澳門也行不通。

“玩到後期我發現,藍道這個東西,只能存活在大陸的小圈子裡,在澳門壓根用不了。你在當地遵守藍道規矩,大家就知道你這人還行,願意和你組局。但澳門不同,這裡基本沒人能出千做局,其二就是人流量大,今天誰走了,後天誰又來了,你苦心培養的圈子,可能沒多久就鳥獸散。”

不能出千,沒有藍道,意味姚博拼死偷渡到澳門,就是一個普通的賭徒。

在賭場,客人的基本需求都能被滿足,除了睡眠。

“任何角落都不讓人趴著超過3分鐘。一旦有服務生看見,就過來喊人‘靚仔起來精神精神’,他怕睡覺的人影響整個環境,把氣氛給冷了。”

“我每天20個小時在賭場,閉上眼睛根本睡不著,眼前全是賭桌上的那些東西,紅色、藍色、莊閒和。到了酒店,趟在床上感覺自己能睡一整天,結果醒來發現才睡了3個小時,門口又有人敲門喊我去賭,一去賭場又是20個小時。長時間熬下去,我感覺眼睛都瘦了。”

有次姚博賭乏了,在賭場裡不能休息,只能去外邊的海灘透氣,附近有兩個小姐在散步。

不一會,遠處走過來一對30多歲的夫婦,“一看就是輸慘了,那種狀態是掩不住的,有股沉痛的感覺。”

陳拙老友記1:東北賭徒出走澳門

這對夫妻先是坐在臺階上哭,哭著哭著就往海里邊走。

附近的兩個小姐撲上去,抱住這對夫妻,拼命往岸上推,姚博在邊上當個熱鬧看。

男人的力氣大,小姐壓根攔不住。看到情況不妙,姚博才上前搭了把手,把這對夫妻拽回去。

“現在我都在懷疑當時自己的冷漠,碰上這種事,有10次我就該救11次,但身處這個環境當中,莫名我就變得冷漠了。”

在這種環境下,姚博在賭場的狀態並不好。有個朋友是這樣形容他的:“一屋裡,一個縱慾過度的人,一場接一場的漂亮姑娘。完事之後,賭徒會冷靜一下,但很快慾望又被勾引起來,馬上進入到那種興奮的狀態。”

姚博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他大學唸的是藝術系,賭完牌冷靜以後,會去逛博物館。“我要薰陶一下,一看那些畫,瞬間就忘了賭博,其實我還是熱愛藝術的,但是一出博物館門口,心裡想的還是趕緊回賭場。”

如果有人問姚博,賭徒冷靜下來,是什麼樣的狀態,他說寂寞。

“在以前的澳門,黃賭毒是一個體系的。這些賭徒就是因為寂寞,輸錢也是因為寂寞,找小姐也是因為寂寞,吸毒也是因為寂寞。他們贏了想找小姐,輸了之後想換換運還是找小姐,和小姐完事後吸毒充沛精力。”

在姚博的敘述裡,黃賭毒在賭徒的寂寞空虛下形成一種迴圈,有精力就去賭,賭完找小姐,吸毒後有了精力再去賭。

姚博寂寞時會去逛博物館,而他的朋友們也有自己的去處。

“我認識彌勒佛兩年多,他的氣場不一樣,以前是個大老闆,一天玩幾十萬,玩了七八年,媳婦跟了自己的好朋友,孩子也隨別人姓了。他會和我去賭,贏了錢就消失兩天,回來後那些錢已經被輸得差不多了,他不在乎。”

“彌勒佛就是用賭博來消磨時間,他明明可以穩穩當當贏錢,非要轉身換一家賭場,把錢輸進去,明天再贏,後天接著輸。”

但有時候,姚博又感覺沒那麼簡單,“彌勒佛心裡很空,跟我聊天,說要是他今天死掉了,可能世界上沒有人為他掉一滴眼淚,大老爺們聊著就哭了。”

那帶姚博偷渡澳門的勞華呢?這個人就很難說了,姚博說勞華除賭博以外的會做的事不多,真要講,可能就是找小姐和吃生蠔。

“勞華隨身帶著張紙,把賓館小卡片裡的小姐聯絡方式寫在上面,一張還不夠,寫滿了就換新的紙。他從不用自己身份證開房,還會哄小姐去洗澡,趁這個時候偷人家包裡的籌碼。”

姚博說勞華就是那種有一天過一天的人,活著一定要享受到。“他老說自己坐過牢,又找女人,身子要補,得經常吃生蠔。澳門裡邊的太貴,他回大陸就去吃海鮮自助,幾十塊錢那種,有生蠔他就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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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姚博決定離開澳門。

姚博自己的說法和彌勒佛有關。“那晚彌勒佛勸得比較狠,說再也不想看到我出現在澳門,讓我回去過有血有肉的生活。”

12點半,姚博約的船還沒有訊息。不一會兒,船伕打電話過來,說今夜風浪太大,出海肯定一船人被拍在浪裡。

“我當時不知道海上風浪有多大,我就想必須出去,不然明天醒來,又被澳門的人與事纏著,再不走就可能出不去了。”

姚博給另一個船伕打了電話,雙方約定在黑沙灘附近登船。

凌晨4點,姚博到達目的地,他看了眼海面,浪打到了兩米多高。

“平時沒浪,人站在岸上喊船伕過來,往外跳個一米多就上船了。結果那天水漲上來,船靠不了岸,必須在石頭上往外跳老遠才有機會。”

船來了以後,姚博很猶豫,他看著僅有四五米長的小船,一直琢磨跳還是不跳。

最後他想通了,“無非就是最後賭一把,跳上去就是莊家,死了就是閒家,沒有平手的機會。”

“我跳下去,左手撲空,老絕望了。我右手死死摳住船沿不放,手指甲都紫了,差一點我就掉海里邊。”

到了海中央,小船能被船底的浪託到一米高,姚博已經麻木了。

“在劇烈的晃動中,我的腦子突然安靜了,心也靜了。就像在賭場裡玩了幾個小時,啥也聽不見似的。”

姚博說,當時他來了靈感,心裡默唸:“阿彌陀佛,活著就行。”

現在開啟他的朋友圈,頭像下的個性簽名寫著:“信神信佛不如信姚博。”

20分鐘後,小船抵達大陸。

上岸後,姚博要給船伕偷渡費。“船伕騎摩托載我去取錢,他回頭罵我急著坐船也不提前準備好。要擱平時我準揍他了,但當時我感覺太幸福了,摸摸脈搏還在跳動,被人罵我都覺得開心。”

再往後,就是姚博離開澳門後的經歷了。他說現在自己愛到秦皇島游泳,“在北戴河遊,那個感覺快樂。”

別人問他還賭嗎,他說不賭了,“過年回去陪朋友打牌,玩三分鐘就放手了,沒意思。”

姚博不賭了,他的牌技到底如何,始終是個謎。

我拿出兜裡的撲克牌,希望姚博演示一下。他將牌接了過去。“我就給你演示下,怎麼袖箭(將牌彈進袖口)。”

他把一張牌端端正正擺在桌面,每進行一步,他都會給我講解步驟。

“你看,手放上去,掌心要貼住牌。”

“然後就要開始用力了”,但他並沒有馬上用力,而是用左手拉寬右手的袖口。

過程沒有想象中的快,我清楚地看到他腕部微抬、手背隆起,之後撲克就竄出掌心,偏離預定的軌道,擦過他的側臉。

他撿起衣服上的撲克,笑著說自己太久沒玩了,手生。

接著他沉默兩秒,說要演示如何藏牌。我連忙起身,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

“其實很簡單,就是障眼法”,他將撲克攥在手心,手背對著我“這樣你看得見嗎?”

我搖了搖頭,緊接著,他用攥著牌的那隻手撓了撓後腦勺。收回手時,撲克牌沒了。

姚博解釋說,在他撓頭的時候,牌已經被被藏在衣領裡了,這種手法在人多眼雜的賭場裡,是不會被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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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距離姚博40釐米的位置,那張撲克牌卡在他的衣領上,一半露在外面。

相比姚博的牌技,他對百家樂五條路的說法更加撲朔迷離。

剛開始,姚博不願意透露太多五條路的事,他說曝光以後會被藍道中人戳脊梁骨。

再三詢問下,他講得讓我不大能聽懂,便將手機遞給我,說上面的資料就是百家樂路數詳解。這些資料十分詳細,能夠在網上直接查到。

最後,我還是不知道姚博的牌技到底如何。不過姚博告訴我,他在澳門最多一個小時贏了37萬,“都是利潤,已經挺厲害了。”

既然能賺那麼多錢,離開澳門未免太可惜,為什麼不留在那呢?具體原因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姚博今年32歲了,對於未來,他有自己的打算。

目前姚博在北京做藝術品相關生意。他在北京三環內的一棟大廈頂層開了間咖啡廳,平時招待往來顧客,等要做活動的時候,就將桌椅並一併,用來開文化沙龍。

我們的談話也是在這間咖啡廳裡進行的。談到澳門妓女時,我聲音稍大了些,他立刻起身四處張望。

“這坐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咱們小聲點。”他嚴肅地說。

姚博說,除了咖啡廳以外,他還和朋友搞了個專案——在廣西開無人連鎖超市,專案註冊資金五千萬,他佔8%的股份。

這樣換算下來,姚博也是個身價可觀的成功人士。不過這點錢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他曾神秘地告訴我:“價值十億的專案,我手上有好幾個。”

姚博所說的這些大手筆,我沒親眼見過,他做的一些“小生意”,我倒略有耳聞。

那次姚博擺好一桌酒,請來一位小有名氣的書畫家,推杯換盞間,書畫家趁著酒興大筆一揮,賜給姚博幾個字。

過兩天,姚博將這幅字轉手賣了五萬塊。

那天的談話到了結尾,在大廈一層,姚博伸手指著吊樓:“這吊樓的設計靈感源於古代燈籠的造型,你看這光線一打出來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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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很激動,眼神一直往上,望到吊樓的頂層時,他愣了一會兒,隨即悠悠地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裡嗎?”

姚博頓住幾秒,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從這個角度看,這裡太像澳門賭場了。”

如果把姚博在澳門的經歷和一場賭局劃上等號,很明顯,他並沒有贏。

但這並不影響我記錄這篇故事。畢竟,那些在賭桌旁沉默的人也有話說。

姚博步步為營,走的每一步都在計算,他去拜師,心裡想好了能得到什麼,是要“長長見識”,“學點本事”,還是“看個熱鬧”,他那兒都有明碼標價,不划算就不出手。

姚博現在覺得自己活明白了。他以前進賭局,先看人面前的鈔票有多厚,再想辦法去贏。但在澳門,觀察再細,結果可能也是一樣:買碼、下注、開牌、走人。

在最後一個步驟上,有人輸的太慘,離開的樣子太難看。

姚博是眾多賭徒中的一個,步步為營還是敗了,可放手這件事兒,他做的不算費力,簡直稱得上見好就收、全身而退了。

(文中人物系化名)

插圖:東五環超人ba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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