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 餘京菁 劉麗靜 編輯鍾十五

今夏，一樁離奇失蹤案引發全民破案的熱情，在7月15日由當地媒體點燃，並在7月23日達到頂峰。當日一早，天津都市報“津雲網”釋出訊息稱“警方在化糞池發現杭州失蹤女子屍體”。

十幾分鍾後，一張警方通報在網路上流傳，來惠利丈夫許國利有重大作案嫌疑，已被警方控制。此前數天裡，網民就扮演了福爾摩斯，分析各種蛛絲馬跡，指出兇案嫌疑人可能是死者丈夫。

央視新聞、澎湃新聞等官方媒體轉載了這張警方通報。好似塵埃落定。但不到半個小時後，江乾區警方政治處接受澎湃新聞表示網上所傳皆為謠言，一切以警方通報為主。網友吃癟，直罵首發媒體假新聞。

峰迴路轉。當晚9點，杭州公安局釋出通報，內容與白天那份通報並無二致。此時，這案件真相離浮出水面還差一小步。

兩天後的7月25日上午，杭州警方召開新聞通氣會併發布稱，據許國利初步交代，其因家庭生活矛盾對來惠利產生不滿，7月5日凌晨，在家中趁來某某熟睡之際將其殺死，分屍後分散拋棄。目前，警方已在小區的化糞池中發現人體組織。

在這起案件背後，是案情的撲朔迷離，新聞媒體的傳播，警方資訊的缺失，這些因素彙集在一起讓網友們對於這件事情的好奇心不斷增大，最終演變成一股全民探案熱潮。

一開始被定為失蹤的案件

這起全民追查的離奇女子案件，在7月15日首發於浙江媒體錢江影片的報道。此時，已是家住三堡北苑的來惠利失蹤第10天。

不過，這條被定在失蹤案件的新聞，當時並沒有引起網友們的關注，當日的微博評論只有四條。

失蹤案較為多發，有的還會發現是個大烏龍，比如之前溫州樂清的失蹤男孩，最後被發現是男孩的爸爸虛假警情。當時也有網友認為，這可能就是一起普通的失蹤案，過不了兩天，來惠利就自行回家了。

此時，來惠利的失蹤疑點，一開始來自她的子女親戚，但並不包括與來惠利住在一起的丈夫許國利。

在錢江影片的報道中，來惠利於7月5日失蹤。但其失蹤充滿了疑點，在遍佈監控的小區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猶如人間蒸發。剛開始，家屬們化身偵探，縝密分析來惠利的失蹤過程。他們花了兩個通宵觀看了來惠利小區七個監控攝像頭的影片，還在在小區內外張貼滿尋人啟事，甚至在職能部門的同意下抽乾了小區外的景觀河，但沒有任何發現。

7月6日晚8點，家人們去杭州四季青派出所報了案，警方查找了頂樓、地下室，並出動警犬，挨家挨戶盤查，仍然一無所獲。

直至7月15日，來惠利家人的報案已過去九天，警方沒有透露過多的案件細節，也沒有確切的結論。在警方的調查程式，他們一直沒有對外發聲，直到7月23日媒體找上門來。

家人自行尋找無望後，想到了媒體。隨後，來惠利的侄子聯絡了浙江當地的媒體錢江影片和小強熱線，並且貼出十萬元懸賞金額。

也從這一刻開始，來惠利的失蹤，進入了公眾視野，也開啟了全民參與破案之門。當然，許國利也未料到，自己在錢江影片和小強熱線的兩檔欄目裡出鏡，尤其是小強熱線裡的多段影片素材，其言行與表情成了各路網友競相研究的物件。

對記者講述時，許國利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豐富，顯得有些興奮；講述發現妻子半夜失蹤時，他掀開了床上的被子；被問到為什麼妻子失蹤一整天也沒在意，他的聲量突然提升，“這個很正常咯”；他似乎也把推測指向有人與妻子合謀，“她肯定不是一個人，按她的智商，她出不去的”；“最近幾乎沒有吵架”。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首發的錢江影片中，受訪的許國利的面部被打上馬賽克，而其他家屬則完整露臉。

本地媒體提供給全民參與的彈藥還不止於此。全國著名的1818黃金眼也接力報道這起案件，他們遇到了專業人士，並有一個重大發現。

在節目中，民間組織杭州富陽野狼搜救隊和安防設計人員，在實地搜救過程中，發現了小區裡唯一的監控死角。之後，他們還帶領記者探尋了這條死角路線，並表示這是躲開小區監控的唯一方法。按照他們多年的搜救經驗，只有對小區很熟悉的人才能做到。

等該節目經過二次傳播後，網友傳出許國利在該小區物業工作，認定其熟悉小區和樓道的監控，刻意躲避監控等說法，從而來印證其系兇手。但7月25日警方釋出會訊息稱，該說法與所查證事實不符。

失蹤女人二婚丈夫的反常分析

7月17日，也就是來惠利失蹤後的第12天，澎湃等全國性媒體也開始加入，案件中的層層迷霧、來惠利丈夫的反常讓媒體們嗅到了不一樣的氣味。

撲朔迷離的情節點燃了網友們的好奇心。“離奇失蹤”“人間蒸發”等字眼極大刺激了網友們的感官，紛紛化身“自來水”，迅速將案件推上微博熱搜。

自媒體們也聞風而動，看到如此大的流量吸引，相繼入局。他們不斷轉發相關的影片和資訊，甚至稱失蹤的來惠利為“消失的愛人”。

輿情愈演愈烈，但作為案件直接負責人的杭州江干分局沒有任何動靜。7月23日前，在“平安江干”和“杭州公安”兩個官方微博上，找不到關於來惠利失蹤案的任何資訊。警方資訊的缺失，給了全民辦案提供了足夠的發揮空間。

許多網友將來惠利失蹤案和那些重大懸案、命案聯想在一起，網友表示“想到了藍可兒失蹤案”、“2008年臺灣彰化母女電梯失蹤案”，這兩起案件以離奇和詭異聞名，受害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人間“蒸發”。

破案心切的網友們化身福爾摩斯，大展其能，以媒體披露的資訊為依據，在網路上“雲破案”。知乎、豆瓣、微博、貼吧都成了他們破案的根據地。

網友們主要歸結出兩種大方向，要麼離家出走，要麼被害身亡。其中，被害身亡論佔據主導地位，而第一懷疑物件就是來惠利的二婚丈夫許國利。

他們不放過採訪報道中的蛛絲馬跡，企圖抓住案件中每一個不尋常的地方：正常人不可能記清楚過去的時間節點，丈夫對事件的敘述條理過於清晰；時間節點也全是出自丈夫之口，沒有證據；丈夫稱妻子當天消失時穿著睡衣，而普通人無法清晰記得十多天前妻子穿的是什麼衣服；妻子不帶手機、銀行卡半夜消失，丈夫卻沒有在意，報案者是侄子，尋人啟事上留下的聯絡方式是不在一起生活的大女兒和女婿。

他們也逐幀分析了許國利接受採訪時的微表情和肢體動作，發現許國利格外鎮定，絲毫沒有表現出悲痛焦慮，而是眉眼含笑、透著自信，而且思路清晰，面對記者的尋問對答如流。網友像做閱讀理解一樣分析了許國利的每句話，“她出去肯定不是一個人”暗示來惠利是在人協助下離開小區的；“按她的智商”這句話又反映來惠利應該不是主動離開小區的，所以不存在離家出走的情況。

“半路夫妻”“回遷房”“七位數存款”等關鍵詞也被串聯在一起，“還原”了許的作案動機——來惠利和前夫因借錢給現任丈夫而感情不和，丈夫原不是杭州人，此前因想把妻子回遷房產給自己兒子作婚房而吵架。

許多網友參考國內外重大懸案、命案的邏輯，認為二者情節上也有強烈的相似性，比如“惡人先告狀”。還有人聯想到懸疑小說、影視劇的劇情，類比可能的碎屍過程，建議檢視家中是否購買大件行李箱，是否有大額水電支出，檢查行車記錄儀，做血跡測試。

在媒體未披露前，甚至有微博網友甚至發文聲稱，自己做夢夢到來惠利被老公殺了扔在一個化糞池。

但也有一些人認為，兇手可能是同小區的居民或陌生人。在日本曾有過鄰居殺人藏屍的案例，有網友建議警方從同小區住戶開始排查。

全民辦案熱情不因警方通報而消減

不同的猜想碰撞交織，新聞的評論區成了網友們破案的根據地。他們會互相提供線索，互相爭辯，互相佐證，儼然將自己代入到了警察的角色當中。

除普通網友們的細緻分析外，一些知名大V也加入了破案程序。知名懸疑類公眾號“沒藥花園”在7月18日釋出長文，推測來惠利失蹤的原因。

知乎也有一些相關問答和長篇分析文章。“如何看待杭州女子午夜消失，監控全無蹤跡這件事？”有309個回答，386萬瀏覽量。

為尋找更多的破案線索，網友們開扒來惠利和許國利的家庭背景、人際關係、財產狀況和婚姻狀態。真真假假的資訊在網路上流傳著，其中不乏微信群和朋友圈等聲稱“來自核心信源”的截圖。網傳許國利曾是部隊的偵察兵，18年前有過案底，現在是三堡北苑的物業人員。他是浙江諸暨人，與前妻育有兩個兒子。兒子結婚需要婚房，許國利打起了來惠利的房子主意等。

事後，經多個媒體核實，許國利確實是退休軍人，但不是偵察兵出身，亦非網傳的三堡北苑的物業人員，而其被抓之前的工作是為老闆開車。而據許國利向警方初步交代，是因家庭生活矛盾對來惠利不滿。

然而在7月23日之前的輿論場上，越來越多的資訊被卷裹進來，媒體披露的資訊和小道資訊相互雜糅。不過網友和媒體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媒體核實著網上的非官方資訊，同時也在採訪中為案件增添了更多線索。

其實，這並非網友的第一次“全民辦案”。早在中國網際網路論壇時期，就能找到全民談論線索、推理案情的蹤跡。1996年的南大碎屍案，至今仍在知乎的圓桌精選中，拋屍路線、兇手身份，供廣大網友推理盤算。

最近的一次，當屬2016年吳謝宇弒母案，早在吳謝宇被定為嫌疑人身份，以及去年在重慶機場被抓獲時，均有網友在知乎等平臺分析其性格缺陷、作案動機和作案流程。

全民破案的熱情，在7月23日隨著媒體報道疑似失蹤女子在化糞池發現，達到頂峰。儘管此後經歷了看似新聞反轉、來自警方的“謠言”澄清後，最終在當晚等來了來自杭州警方的首份正式通報：“來女士已經遇害”，其丈夫許國利有重大罪案嫌疑，已被警方控制。

不過，警方通報的釋出並沒有停止網友們對此案的繼續猜測。網友們將推理重點從兇手是誰轉到了殺害過程，諸如來惠利熟睡中被許國利用枕頭捂死，後用已購買好的絞肉機分屍，以及如何拋屍化糞池等，大家依舊眾說紛紜，破案熱情不減。好在隨著警方披露越來越多的資訊，小道訊息也逐步讓位於真相和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