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聽|七輛卡車投入決堤口 跳車瞬間他們想的是“能不能堵住”

2021年7月21日凌晨,暴雨開始從鄭州北移,百公里之外的新鄉、鶴壁成為新的災區。22日晚間,衛河告急。河南省鶴壁市浚縣新鎮鎮彭村一處衛河河堤發生決口,缺口一度長達30米,衛河河水越過大堤倒灌進左岸多個村莊,沿岸數百萬群眾受困。

浚縣防洪抗旱指揮部將防汛應急響應提升為一級。當晚10點左右,新鎮鎮彭村直線距離30公里外的屯子鎮碼頭村,卡車司機李永祥接到運輸車隊隊長緊急通知,要緊急運輸石塊去抗洪一線新鎮,封堵決堤口。

Qing聽|七輛卡車投入決堤口 跳車瞬間他們想的是“能不能堵住”

一同前往的,還有同鄉郭小攀、段永康和李同雲。他們的任務,從運輸石塊,到投放車輛,最後變成自己開車往裡衝。

看著七輛車進入決堤口,他們心裡最惦記的是:決堤口能不能堵住?

半夜接到通知,從卸石塊變為投車

22日晚間,李永祥所在的一家民營運輸公司裡,十幾名司機緊急集合。郭小攀、段永康和李同雲這幾個司機也都來自屯子鎮碼頭村。碼頭村位於彭村下游,與彭村一樣,緊臨衛河,被衛河和共產主義渠包圍。

十幾名司機一同出發,先去距離新鎮5公里遠的地方拉石料。大路封死,李永祥一行人只能繞道走小路。天空正下著大雨,等到將桌子一樣大的石塊裝滿、運回,已經凌晨1點多,他們的衣服也已溼透。

他們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卡車,停在離決堤口千米左右的橋上待命。“雨太大,擋風玻璃被水糊住,完全看不清現場的情況。”李永祥告訴記者,直到3小時後他才知道,投石塊已經沒用了,要投車。

凌晨四點,隊長在對講機裡通知大家,要投車,兩三分鐘內必須做出決定。“捨不得,但沒時間考慮,只想著趕緊堵住決堤口。”李永祥說,得知訊息,大家心情非常沉重。

卡車在距離決堤口三四十米處排隊,按照順序,李永祥排在第三,排在第二的是同車隊的李曉攀。按照最初的策略,李曉攀的車和第一輛車先後投入決口。

決堤口的河堤只有三四米寬,僅能允許一輛車透過。河堤上停有一輛推土機,李曉攀開著運載著40噸石塊的卡車,在距離決堤口一兩米的地方調整好方向,熄火下車。推土機再開過去,將卡車推入決堤口。

李曉攀站在河堤上,淋著雨,看著自己剛開了四個月的車被推入河中。推土機推車時路徑不直,他的車順著決堤口一角下去後,立刻被急流衝到了一邊。

“效果不好。”李曉攀返回車隊時一臉嚴肅,李永祥看到後,知道情況並不明朗,最初的策略失效了。

四輛車一起投,他們開車往裡衝

“再來四輛車!”現場指揮人員大喊。他們計劃四輛車一起投,前面一輛車下去,緊接著用後一輛車壓住,避免被水沖走。“但用推土機推車,前前後後得花10分鐘,水流太急,車下去就沒影了。”情急之下,李永祥迅速轉換思路。

腦海裡,浮現出他在電視裡看過的跳車畫面,很模糊,但已經足夠讓他下定決心。“拿沙袋,壓住油門,掛3檔……”他從河堤上抓起一包沙袋,並告訴同組的、也就是排在他後面的李文鋒。不用多說,李文鋒便明白他要幹嘛,他跟著照做。

河堤旁站著一隊民警,他們給二人穿上救生衣,目送兩輛車一起開進河堤。李永祥提前把車門、車窗全部開啟,用一個沙袋抵壓住油門,再慢慢把車的擋位提到三擋,發動機轉速達到了2000轉以上。他左腳放在進入駕駛室的臺階上,隨時準備跳車。

副駕駛左側,河堤只有一米多寬,這是留給李永祥的唯一落地空間,也是生存空間。沒有時間考慮,豫FC1668卡車在離決口一米多遠時,李永祥從駕駛室一躍而下。到地面時,他趴著不敢動,“雨天路滑,我怕翻進車軲轆裡。”趴著時,他的腳離輪胎不過30釐米。幾十秒後,李文鋒也落在了李永祥旁邊。

Qing聽|七輛卡車投入決堤口 跳車瞬間他們想的是“能不能堵住”

兩輛車下去,決堤口西邊被堵住了。一輛車在底部墊著,一輛車迅速壓上,新的戰略開始奏效。這時,李永祥才覺得後怕,萬一沒跳好,就是人車俱毀。跳車前,李永祥也想到了最壞的情況。他提前把兜裡的手機、行車證、駕駛證掏出來,交代給河堤上的民警,以防自己跳進河裡。

“幸好,我沒事,其他人才敢照著做。”李永祥感嘆。

車輛打滑無法前行,他在最後一刻跳下來

李永祥和李文鋒之後,分別是段永康和李同雲。李永祥跳下來後,排隊等著的段永康突然朝他大喊,“要不你來開吧?”在駕駛室裡,段永康看到李永祥跳車的驚險過程,他突然有些哆嗦。

“害怕。”這是段永康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沒事,我來喊口令,你大膽跳。”李永祥鼓勵段永康。時間緊迫,一旁的指揮人員開始催促,段永康腦海裡想著下游被淹掉的村莊,沒有再猶豫。

開車門、壓油門、掛一檔……駕齡20年的段永康開著自己的第一輛新車,朝決堤口衝去。在離決堤口兩米的位置,他雙手著地。

卡車落在了決堤口南面,水漸漸淹沒車頭,最後連同車尾都消失不見。直到後一輛車投入後被“架起”,他才再次感知到自己車的存在和意義“它在下面支撐著”。

上面這輛車是李同雲的,也是他人生的第一輛新車。得知要自己投車時,他深知危險,但自己的車,他還是想自己投下去,就像送它最後一程。“兄弟,對不起了“。他握緊方向盤,鄭重地與它告別。

當車靠近決堤口時,望著周圍汪洋一片,他能直觀感覺到自己的緊張,心臟撲騰撲騰跳。“車要投到決堤口斜上方,與上一批車錯開兩米,位置得自己把握好。”他說,“機會只有一次,壓力很大。”不僅機會只有一次,生命也只有一次。

河堤是普通的土堤,下著雨,路很泥濘,很多水坑。開到離決堤口三四米處,李同雲掛檔、松離合,但車子卻開始打滑,陷在原地不動。“往前走,快點快點!”現場指揮人員焦急大喊。踩離合、松離合、踩離合、松離合,輪胎在泥裡高速轉動,泥漿四濺,卻沒有前進一釐米。

李同雲急得冒汗,反覆操作卻始終沒用。耳邊,指揮人員一直在催促,馬力全開的發動機發出巨大聲響。突然,李同雲感覺車被什麼東西推了一下,一兩秒中,原地不動的卡車猛地往前竄,車頭扎入河中。“沒有防備,完全不知道推土機推了一下。”李同雲回憶,他當時非常錯愕,大腦一片空白。

求生的本能驅使他,跳,跳,趕緊跳。沒有時間選擇位置,他一下扎地上,落到了石頭上。感覺有點疼,他用手摸了下被泥漿泡白的腿,出血了,右腿膝蓋處留下10釐米長的擦傷,疼了一整天。

四輛卡車在幾分鐘內接連投入,決堤口的水勢慢慢緩下來。已經沒了車的李永祥四人,木呆呆地站在河堤上,說不出話。李永祥回憶說“看著自己的車被淹沒,好像天都塌了。”。而段永康看著還未合龍的決堤口,心裡很難過。

李同雲之後,又有一輛卡車以同樣的方式投入河中。當天,共投入7輛卡車。投完車,他們一直留在決堤口,指揮車輛、解除安裝石塊,一直到23日中午甚至晚上,才陸陸續續回去。

Qing聽|七輛卡車投入決堤口 跳車瞬間他們想的是“能不能堵住”

救援黑夜白天兩班倒,決堤口合龍他們都在場

沒了車的四人,只能搭乘公司的卡車返回。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在公司裡,我們都故意不提這個話題,怕大家難過。”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公司經理蔣達回憶,23日返回時,他問排程,我們公司投進去幾輛車。“他一腳踩住剎車,靠路邊停下,眼淚刷的就掉下來了。”

四個人的車,都是他們生命中的第一輛新車,最久也才用半年。為此,他們都背上了貸款。“以前都是買的舊車,這次借錢和貸款40多萬,買了這輛車。”李永祥說,這輛車,是全家老小6個人的頂樑柱,是家裡的命根子。

“投車時,政府說過會給我們賠,不會讓我們流血又流淚。”李永祥說,只是目前以救災為先,補助的事等之後再說。

李同雲補充說,不僅是錢的問題,主要是跟它有感情了。這麼好的東西,就這麼投河裡了,覺得有點浪費。新買的車,他是沒事就擦。“每天跟媳婦在一起的時間,都沒跟車在一起的時間長。”段永康告訴記者,23日晚上回到家,他一反往常沒有刷手機,很早就睡了,因為“沒心情”。

提車時,李永祥的妻子曾專門跟著他取牌照、過安檢,忙前忙後。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回家,李永祥都沒有跟家裡聯絡。“不敢”,他描述當時自己的心情。後來吃飯,妻子問起車子的事情,他才簡單地說了句,投河裡了。妻子無法接受,等了兩三個月,花費了這麼多心血買下的新車,怎麼說投就投了,“以後我們可怎麼辦?”

李永祥不知道怎麼回答。李同雲的妻子則默默接受了現實,她安慰丈夫,也是為村裡安全。

接下來的幾天,四人和公司同事輪班,共用一輛車,在四處搶險救災。白天,李永祥在新鎮一線拉石塊、堵決堤口,晚上,他搶著時間把隔壁村的小麥拉出來,直到晚上10點多才回家。這兩天,他開始在自己村救援。

28日,李永祥告訴記者,四人的家鄉屯子鎮碼頭村,水已經漲到了腰部。“共產主義渠和衛河河水外漫,1小時內就從大腿處漲到了腰部。”他們白天黑夜輪班倒,村裡新鎮兩頭跑。前兩天,李永祥去醫院拿了眼藥水,因為一直熬夜,他感覺眼睛痠疼,疼得睜不開。到28日接受採訪時,郭曉攀的嗓子已經沙啞,這是他一直在指揮交通留下的後遺症。

其實,22日前往新鎮一線救援時,碼頭村村民已經開始轉移。接到隊長電話的時候,段永康正轉移到鎮裡的安置點。李同雲說,當晚開車到新鎮救援時,他其實是身在新鎮心在屯子村。

投車後的第四天,26日的2時27分,衛河彭村決堤口合龍,四人作為運輸救援隊,均在現場見證。

實習生 陳銀霞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朱健勇

編輯/張子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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