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電影學碩士 林 穎

如果所有公民都如法官般享有司法審判的權力，缺席的正義是否就能如期而至？近期熱播韓劇《惡魔法官》在故事開篇就透過直播庭審，開放全民公投的形式把這個犀利的問題拋到了觀眾眼前。那句“國民就是主權人，國民就是權力”彷彿是法官姜耀漢向當下社會的種種不公下達的戰書。甫一登場，角色的善辯和魄力就可見一斑。

頗具宗教氣質的法袍，極具儀式感的審判過程都成為了本劇的特色。編導透過對佈景、燈光和排程的精確掌控，將人們印象中肅穆的法庭塑造成了神似鬥獸場的精緻舞臺，潛移默化地縫合著劇中觀看直播的民眾與觀眾的視點，一步步調動和攫取著人們的情緒和認同。當熒幕裡眾人對罪人伏誅拍手稱快，觀劇者也頻頻留下爽劇評論的時候，本劇埋藏的第一個隱憂也隨之逐步浮現，難道民意真的能如此順暢地直通正義？其實不難發現，雖然審判結果都可謂大快人心，但在庭審之前，法官姜耀漢和各方勢力在背後對案件走向的操縱已然無法忽視，庭審之後，大多數人因心懷正義而感到欣慰，卻也不乏借題發揮、利用結果下注的別有用心之徒，直播庭審自身強烈戲劇感所帶來的間離底色其實一直都在提醒著觀眾，這個宣揚正義之地背後的真正訴求並非正義這麼純粹，而民眾一旦全情入“戲”，被編碼而不自知的民意也終有反噬其身的可能。

本劇藉助“惡魔法官”姜耀漢和新上任的助理法官金嘉溫這兩個角色，試圖對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的輕重問題進行思辨。惡魔法官之所以惡，關鍵在於他無視規則的行事作風以及蔑視人情的辦案手段。為重判惡意排汙的企業首腦，他不惜首開刑期疊加的先河，為讓跋扈的部長之子低頭，栽贓威脅也是信手拈來，對於被逼上絕路而駕車衝擊法院的受害者父親，他吝嗇施予半點同情，卻能在宣判結果時掐準時機落下眼淚。在精於審時度勢、以惡治惡的姜耀漢面前，時時帶著人性的溫度審案，對逾矩甚為敏感的金嘉溫恍若稚子般不堪一擊。有劇迷戲稱姜耀漢是小丑和蝙蝠俠的結合體，以狠辣的手段行仁義之事，這個為達到目的可蕩平一切的角色好似一把利刃，為生活中承受過不公的觀眾撕開了一道宣洩的裂口。

可以肯定的是，《惡魔法官》的主創們在挖掘本劇的主題深度方面頗下功夫，民眾主導下的司法是否就能更好地體現和維護人民利益，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之間可能存在的矛盾該如何調和，這兩個議題其實在如《大衛戈爾的一生》和日劇《Legal High》等影視作品中都有過深度的挖掘和體現，而本劇透過直播庭審這一特別的形式切入，成功做到了令人眼前一亮。但隨著劇情的深入展開，當我們重新覆盤本劇的核心卻會發現，內容和主題表達之間的罅隙也在逐步擴大，以至於在本劇起始時響起的爭論之聲甚至出現了被解構甚至徹底轉向的可能。

回顧劇中的前三個案件，不難發現該劇在案件選取上體現出了強烈的傾向性——這些案件無一不是位高權重者對弱者的欺凌，在庭審真正開始前施害者其實早已在道德和社會輿論上敗北，而直播庭審的作用不過是將憤怒的民意更加透明化，最後真正做出裁決的仍是法官姜耀漢。試想，如果第一個排汙案單靠民眾有罪票決的百分比宣判，企業首腦所要面臨的也不過是短短五年的刑期。民意的厚度被削弱為螢幕上具有煽動性的數字，它的力量透過具體的庭審顯示出的亦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最後依舊是手握決定性力量的個體在左右審判，因此，民意和正義的嫁接將會無限趨向偽命題，這一趨勢早已無可避免。

最重要的是，姜耀漢缺乏共情力、自制力以及對權力的極端迷戀，也使得本劇的調性偏離了對正義、法治問題的討論，而更多地轉向對角色人格複雜性的挖掘。公開的庭審不過是他假借正義之名達到個人目的的秀場，背後暗湧的身世之謎和勢力糾纏把審判扭曲成了一次次權力的遊戲，當案件本身和庭審形式主要服務於角色個人野心的塑造，觀眾的注意力逐步被“高能”情節捕獲時，先前丟擲的議題又怎能避免被淡化和解構的風險，顯得愈發單薄而片面？

人性的複雜、律法的不完美和權力的糾葛在劇中盡數體現，《惡魔法官》的議題維度之廣、劇情節奏之快和反轉之密集都讓觀眾對本劇接下來的發展抱有強烈期待，直播庭審所帶來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上的創新也值得肯定。但畢竟該劇將焦點投射在了司法體系執行之上，即便背景被架空，人物關係設定複雜，最終的主題落點還應迴歸法理和人情的博弈之中，不是僅僅將形式化為吸睛的噱頭，讓庭審淪為惡魔法官正義的秀場，高層進行權力遊戲的舞臺。對《惡魔法官》後期的情節，我們拭目以待。（林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