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裡的農村晚輩,直接說長輩的名字,是大不敬鎖蓮專欄

鎖蓮

這是一個人的名字,我管她叫姑。在我們這裡的農村,晚輩直接說長輩的名字,是大不敬。我用這樣直呼名字的方式,是想告訴別人,在這個世界上,曾有這麼一個人來過。

昨天回老家,準備夏收。父親說,一月前,農曆四月初四,新莊(地名)你姑沒了。我有些愕然,想起也就是一月前,有次晚上夢見她,早上起來,夢依舊清晰,我還對媳婦說,真奇怪,竟夢到新莊姑了,長這麼大,從來沒夢見過她。現在想來,大概是她來向我道別的。

小時候走親戚,最喜歡去的一是大姨家,二是劉家河的姑家,三就是劉家塬新莊的姑家了。小小的印象裡,她們都最疼自己,怎麼寫到這裡,眼淚流下來了,大姨也不在了,這兩個姑,也走了,那些疼愛自已的人,一個個,就這樣走了,連個再見都沒有說。

每次去新莊的姑家,姑姑看見自己,總是滿臉笑容,也總一句話,我娃長的乖得,說著,就用她粗糙的手掌,來撫摸我的頭。後來自己長大了,去她家,她還是那句話,我娃長的乖得,看我的眼神,都是笑的。每年過春節去,總要一毛兩毛或五毛的給我押歲錢,她家也窮,也沒有錢,但總記得要給我給,聽奶奶說,我小時候,是鎖蓮姑和會蓮姑哄大的,想不起來,也沒有什麼記憶,但從姑姑們的對自己的偏愛裡,就能知道一切。記憶會被遺忘,但事實無論經歷多久,總在那個發生的地方,不增不減,一直都在。

新莊姑家,一家人都老實,實在,三個孩子,也都是實在人,這個社會,老實人大概都活得在別人看來,一般般,甚至有些為人所瞧不起,這不是老實人的錯,社會的價值取向,在發生著令人難以言說的變化,做為個人,誰也無力去改變什麼,只是總得記著,誰對自己好,總得記著,惟有老實人,才是這個社會賴以好好維繫的堅實的基石。

這個姑姑和姑夫,一直在老家的地裡勞作,每年種些不一樣的東西,總忘不了給我們捎些,這些年,來往少了,也再也沒有去過她家,聽說前些年,得了腦溢血,行動已不方便,在床上兩年了,現在走了,也是解脫,就不受罪了,想想也是。

姑姑去世,父親沒有給我說,我能理解,向來對於死亡,我總是冷漠而恐懼。冷漠是因為死了,代表著一切的結束,後面的所有祭典也都是做給活人看,沒什麼意思。恐懼是對死亡的本身,以及自己從小膽小的性格。那種喪葬的情景,我要在腦子裡盤旋很久,才能忘記。所以我幾乎從不參加葬禮,即使去,也匆匆。但這一次,我卻是應該去的,竟也沒有去…

人死了,埋在這一片她辛苦了一輩子的土地裡,她的孩子會在逢年過節時去燒些紙錢,然後被孩子的孩子淡忘,就好似,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絕大數的人,都是這樣的宿命,又有什麼值得感傷。或許,不久的將來,我也會把她忘記,就象她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裡出現過一樣。但我永遠會記得,那雙粗糙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縱使我老了,老眼昏花,我依然會記得,有一個聲音,是這樣說的,我娃長得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