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與宿管女兒最為接近的那個寒冬，發生了好幾個事情，

就好像吝嗇的老天爺突然間把所有美好的東西突然間都給到了面前，一時間讓我無所適從

。

我有著極大的機會與其中一位女生髮生點什麼故事，但實際上什麼都沒有發生。

從大雪中趕回老家的途中，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在縣城停留一天，參加高中同學的聚會。我記得在火車上的情景，車窗外下著雪，冷氣透過玻璃傳來陣陣寒意。幾日的衝擊餘波未止，讓我彷彿一個突然間放棄了一切的行吟遊子，感嘆著漫天飛舞的雪花。

大雪，大雪已經紛飛了一晝夜，今晨積雪滿地，我正好離開。

列車駛過銀裝素裹的山坡和田野，村莊在白色中沉睡。

我暫別久居的地方，拋開一切熟悉的色彩和聲音，到小城和鄉野尋找新鮮的感動。

在那裡，沒有視而不見的壓力，只有相視而笑的輕鬆；

在那裡，沒有欲言又止的猶豫，只有暢所欲言的爽快；

在那裡，沒有飄忽不定的言辭，只有發自心底的話語；

在那裡，沒有曠日持久的忍受，只有萍水相逢的欣喜……

小城是家鄉的縣城，闊別七年，曾經熟悉的街道已經沒有了任何認識的人在，變得有些陌生。我渴望著高中同學的聚會，把它變成一個久違的老朋友。

聽說文姝可能會來參加聚會，我心裡有一絲驚喜。

文姝就是我高中暗戀過的女生。不止是我，應該是那些年男生們一起暗戀過的女生。

我的高中是個青春萌動而又略顯暗淡的時代。

我第一聽說文姝，源於那時的好哥們肖二虎。

二虎與我自初中就是要好的同學，高中同時考入縣一中又有幸分在同一班。高一第一學期我們形影不離，每天早上晨讀、晚上自習，探討學習問題，一股子積極向上的勁頭。

二虎是個熱情開朗的小夥子，對未知和新鮮事物充滿了熱情，他痴迷那些世界未解之謎，談論天文地理歷史，用方言氣息濃厚的普通話與素不相識的女生交談。他讓我這個呆板、木訥的人有了不少樂趣。我總是嘲笑他在初中那個點蠟燭自習的晚上提醒前排女生小心燭火時那獻殷勤一般的柔聲語氣，還有在走廊上與高年級女生滿懷相撞時狼狽摔倒的樣子。他總是樂於表現自己，但又總是那麼有趣。

二虎總會在課堂上找些樂子。他把寫了各種綽號的紙條搓揉好讓幾個男生抓鬮，然後整整一節課嘲笑那些不幸抽到“野豬”、“大牛”、“二狗”……的人。

他與幾個同學一起拿著小紙團偷襲一個男生，見那男生惱怒卻又沒抓到誰的無奈樣子，高興得把頭埋進課本里偷笑。

他曾在課堂上與前排的一個男生掰手腕，對視而笑有十分鐘之久，最後被老師發現，罰站在走廊上。

這樣，二虎有了很多的新朋友。慢慢地，我們不再形影不離，也不常一起探討學習了。不知什麼時候，二虎就與坐在最後排那些整天嬉笑的男生們混在了一起，對此，我有些耿耿於懷。

這期間，常和我一起探討學習的人變成了王躍，一個下象棋認識的小個子同學，有著非凡的智力和學習熱情。

有天清晨，我剛起床洗漱，一個爆炸性新聞就席捲整個寢室，一幫男生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他們都衝二虎連連喝彩：“哥們，好樣的！”、“挺你！”、“真性情！男兒本色！”……

我才知道，他鼓起勇氣給一位名叫文姝的女生寫了一封情書，但被拒絕了。

二虎一時間成為了英雄，那熱情洋溢的語氣和歡快無比的神情都明白無誤地顯示，男生們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經此事件，文姝名聲大噪，成為了男生們每晚臥談會繞不開的話題。二虎的失敗，絲毫沒有減弱男生們的熱情，暗戀乃至追求文姝的暗流一直在湧動著。

王躍也為她陷入了癲狂，有陣子每天睡覺都在囈語“文姝、文姝……”，甚至用蠟燭在寢室的天花板上燻出了“52WS”四個字，遭到眾人的噓聲嘲諷。

在那段近乎癲狂的日子裡，沒有誰不對見識一下這位名叫文姝的女生懷有強烈的興趣。

高一第一學期，王躍的座位就在文姝的前排，有天晚自習他叫我去他那兒幫忙解題，那是

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傳說中的女生：她穿著淡紅色的外套，留著幹練的短髮，正與同桌饒有興致地討論著什麼，堆滿笑容的臉上閃爍著一雙烏黑的眼睛。

我不敢多看，裝作心無旁騖解答題目。

“哦，原來如此！”王躍恍然大悟時，刻意把聲音提高了些，“四衝就是四衝！”

這讓我頗為得意，帶著些成就感走回自己的座位，心想：“如果我能引來她讚賞的目光，是不是就算給二虎扳回一城、報了‘一箭之仇’了？”

之後，有多次這樣近距離看到她的機會，全都拜王躍所賜，他總有解答不完的題。我也樂於這樣展示自己：助人為樂？學習好？還是不為美色所動的男兒氣概？可能都有吧。起初我得意洋洋，覺得她不過如此，但有一次她沒在旁邊，我瞬間感到了一陣失落。

那的確是一雙讓人看了一眼就無法忘懷的眼睛。那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在考室、樓梯間也遇到了她，那雙眼睛瞬間就讓我感到了不安。我漸漸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男生們如此地鍾情於她。

文姝以書信的方式禮貌地拒絕了二虎。這對二虎來說是個打擊，在短暫地享受了英雄待遇後，他漸漸消沉了下去，再也沒有看到以前那種積極向上的學習勁頭了。也在那時候，我跟二虎產生了一點隔閡，他期中考試成績不好，痛定思痛地組建了一個學習小組，但撇開了當時成績不錯的我，於是我也受到了刺激，決心獨自一人努力學習。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的成績有了很大提升。新學期，班主任把我的座位安排到了前排（當時學校老師基本上都這樣，把學習成績好的學生安排到前幾排坐）。

當得知文姝將坐在我後排時，我感到了一陣心驚肉跳。

我的確就此進入了一段心驚膽戰的日子。每當她走進教室、腳步聲一步步地靠近、繞過我身旁、然後拉開凳子在我身後坐下、輕聲地咳嗽一聲時，我的心就砰砰直跳。我裝作專心地做題，但只要身後稍有點動靜，我就忍不住緊張、胡思亂想起來，手中的筆不聽使喚，做了半小時的題跟沒做一樣。

我對自己這樣的表現感到羞愧。

“我是不是該與她說說話呢？這是多麼好的一種相識方式，從默默無言的關注到近水樓臺地自然交談，隨便一個題目的探討，隨便一句不經意的玩笑！”我無數次地這麼想。

但機會來了我又選擇放棄。好多次她無聊地轉筆，筆掉落在我凳子下，我俯身拾起給她，她說了聲“謝謝！”，我只是回了聲“不客氣！”。

我那時自卑，想起自己貧苦的家，想起父親在很小時跟我說的話，就覺得自己還不能去地想愛慕哪位女生的事情。

同時我也時常因這種想法而退縮：“這是二虎追過的女生，我不能……”。

於是我努力地想把這萌動的情感扼殺掉。清晨6點多起床，去煤渣鋪就的操場上跑步，直到音樂響起去做廣播體操。晨讀時，大聲朗讀語文、歷史。中午，在《神奇的九寨》、《桃花妹子》的歌聲中，去食堂吃飯。午休，在滿是劉德華、張學友、張信哲、周傳雄歌聲的教室裡趴著休息。黃昏，走到河邊感受大自然的慰藉。冬夜，用冷水洗澡，把自己澆個透心涼。

但越是如此，她在我腦海裡的形象越發強烈。空曠的教室裡，我總是不自覺地期待她的出現。巨大的壓力，讓我說話如梗在喉，變得更加得沉默。

唯一能夠追求的只有那成績單上冷冰冰的數字了。但考試也令人緊張，每次等待成績公佈，就像面臨審判一樣。我生怕成績滑落，讓父親責罵，讓老師失望。

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一個“油鹽不進、百毒不侵”的人。

很多時候，文姝與我的同桌王躍熱烈地交談，我在默默做題。

“我們這麼大聲，會不會打擾到古四衝啊？”她說道。

“古四衝那傢伙，有鬧中取靜的能力，你是很難打擾到他的！”王躍笑著回答。

然後是她的一陣笑聲。我忍著沒有接話。

這樣的壓抑太痛苦，最後我選擇了逃離。當班主任允許成績排名前二十的學生自由選擇座位時，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中間靠後的座位。“長時間以來，班上都是兩極分化，學習好的坐前排，學習差的坐後排，是時候改變這種狀況了！”順著這樣的想法，我覺得自己做了個偉大決定。

但不久我就被“遣返”了回來，班主任似乎不允許我坐到後排去，在新一輪的座位安排中取消了自由選擇權。

重新“回到她的身邊”，我的緊張稍稍緩解，在經歷了煎熬後，似乎從她的眼睛裡也能看到一絲淡然，雖然我們幾乎沒什麼像樣的交談。那時候我被青春痘所困擾，很多次她坐在身後，我無事可做，就用手搓揉鼻頭上那不堪的青春痘，以至於痘破血流，形象盡毀，也毫不在意。

高二時文理分科，新進來不少同學，有個跟我一樣沉默的男生，名叫劉登，做了我的同桌。我們一樣地大聲朗讀、一樣地午間自習、一樣地認真聽課，但相互間不怎麼說話，似乎在比試誰更沉默。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學期。

有一次，高二的下學期，學校組織了班級合唱比賽，排練時大家很鬆散，文娛委員很是為難。突然間劉登站了出來，用沙啞嗓音對大家吼道：“這算什麼！班級榮譽感都不要了？我已經受夠了這樣鬆鬆垮垮、沉默不語的日子！現在，讓我們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我們不但要唱，而且要唱好！”眾人呆若木雞。劉登的怒吼叫醒了昏昏欲睡的班級，大家不僅認真排練，還獲得了比賽第一名。

文娛委員感慨萬千：“大家要向劉登同學學習，勇於改變自己、表達自己，希望有更多的同學站出來，維護這個班集體。”我站在佇列裡感到了一陣陣羞愧，心裡有一股強烈的衝動，就要像劉登一樣衝到佇列前，但最終忍了下來。

若干年後，我才知道，劉登也深深地暗戀著文姝。

他輸掉了與我的“沉默比賽”，但贏得了自己。

經過了兩個學期的折騰，我跟二虎也重歸於好。我們不再探討學習，而是討論一些人生的問題：感情、朋友、生活、前路……他多次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我堅決地說沒有，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就相信了。

他給我看了他給文姝寫的信以及她的回信，我已經忘記了裡面的內容，

隱約記得她的回信裡透露著一種“只好在縣一中讀書”的遺憾。“她有著更高的追求！”一想到這，我就釋然了很多。

王躍就像我的死黨，我選擇坐那個座位，他都跟隨，有陣子弄得我有些無所適從。他有一次地問我：“你心目中的女生是什樣子的？”

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同時在努力剋制不去想到文姝，“沒有典型的目標，她只要樸素即可！”

“那如果一位美女嫁給你，你要不要？”王躍嬉皮笑臉。

我被這功利性極強的問題弄得猝不及防：“人外表美、心靈不美有什麼用呢！”

“你怎麼知道美女心靈就不美呢？”王躍洋洋得意，“哈哈哈……我知道了，原來四沖喜歡醜女！”

“……”我氣得不行，深知被愚弄了。

就這樣，到了高三。我身邊的同桌不斷變換，不變的是同桌與文姝熱烈交談，而我在一邊埋頭做題。雖然高二末期的合唱比賽和籃球賽增加了班級的凝聚力：有志之士辦起了班報， 提供了同學們相互瞭解的平臺；男生們在校園廣播裡為女生們點了一首《愛你一萬年》，引起了校園轟動，但整個高三是殘酷的。

我的狀態不好，月考成績起起落落，沒完沒了的試卷讓我產生了本能的抗拒，我開始理解為什麼後排的那些男生們跟班主任對著來，甚至對自己的父母也沒句好話，他們討厭禁錮、渴望自由。

“高三了，有什麼沒說的要說！有什麼沒做的要做啊！”這是高三寢室裡最常聽到的一句話。那期間，連空氣中也瀰漫著濃厚的蠢蠢欲動的味道。

一向勤勉的寢室長吳宏（給女生點《愛你一萬年》就是他的主意），給一位鄰班女生寫了一封情書，但對方看都沒看就當面把情書撕了，落寞的他被破碎的紙屑灑落了一身 。

同時，班上瞬間冒出了許多“兄妹姐弟”，形成一個個小團體，這些以兄妹或姐弟相稱的同學，有的在畢業後真的成了男女朋友，甚至有一對還修成正果。

但我什麼也沒有做。臨近高考父親來了一趟縣城，硬要帶我去醫院輸點氨基酸，說我面色蒼白、營養不良。但這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整個高考期間我形同夢遊，來去各個考場，每一場考試都沒有感覺。

畢業了，大家拍完畢業照、收拾好了行李就各自回去了。那時最後一次見到文姝，是在食堂附近，我跟二虎一起，她跟閨蜜一起，二虎朝她們打了招呼，我向她們點了點頭。來不及感受畢業的離別，

我就帶著一堆書，坐著敞篷三輪車遊街似的離開了待了三年的縣城，回到家鄉那一望無際、莊稼多得令人發愁的田野。

至於畢業旅行，我沒敢奢望，在田野勞作的愁苦中度過了那個夏天。

再次回到縣城，已然是另一種情境。聚會總體上的感覺是索然無味的，大家一起吃午飯、一起去河邊走走，

多年未見的陌生加上高中時本就不怎麼熟，讓大家很難相談甚歡，只好分成一個個小團體。

晚餐時，大家這種生澀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改變。

這讓我感到了一絲絲孤獨，忍不住去街上獨自走走，平復下最近幾天的衝擊。

我來到這座小城，破舊雜亂而又喧鬧的小城。

走下車站，穿過狹小的街道和擁擠的市集，去參加同窗的聚會。

母校在不遠的地方，我沒有走進校門，熟悉的小巷讓我回憶起以前的塵封歲月。

河上的橋飽經風霜，從這走過，便可到對岸的山上登高望遠。

廣場上人們載歌載舞，我只沿著小徑行走。

久違的時光中，大家變換了容顏，餐桌上瞥見各自的沉默和微笑。

夜晚，燈火闌珊，人影稀疏，從疲憊的聚餐中走出，鑽入呼呼的冷風裡，在一棵低矮的樹下，突然間想起了你。

最後就是去唱K，每個人都唱了一首歌，我被王躍特意要求唱《一剪梅》。唱K期間，在組織者景瑟的一再邀請下，文姝終於出現了。她身著一件黑色的皮衣，留著一頭長髮，黑色的眼睛藏在了長髮中，她唱了一首《夜夜夜夜》。王躍等一干人都圍了上去，跟她合影、交談，我仍然只呆在一邊。她在KTV包間待了大約半小時，然後就跟大家揮手告別了。

我曾夢到文姝坐著敞篷三輪車走過縣城，愉快地朝我招手，醒來後感到一陣美好。但

很長時間以來，我都不知道、不承認這是暗戀，直到讀研期間與123那些室友們閒聊才得以確認。

劉星劍不斷地追問我是不是有心結，我最後給他看了文姝的照片，他淡淡地說道：“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嘛！也過去這麼多年了，不要再為此糾結了！”

有一次，我去操場夜跑（室友們都知道我這是去釋放鬱積的情緒），劉星劍又對我說：“那真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生！”

“我知道！”我點點頭，“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