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電話再次打來。家長裡短的各種嘮叨,每次電話掛掉前,她都要埋怨我一句,從來不主動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我訕笑心虛,諾諾著不敢應聲。
如若沒事兒,我從不與身邊的人有過多的聯絡。
家人說我,看不透,朋友說我,走不進。
我很難讓別人生出舒適感。
這種不適感,來源於與周圍的環境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我沒有多年的朋友,總會走著走著,就丟了。
我的高中同學曾經連夜來到我所在的城市,笑靨如花地出現在我面前,“太久不見你,我好想你。”
那時的我,慌亂間擁抱了她,表示歡迎。但是,我從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失望。
臨走,她發了一條簡訊給我。
你的表情告訴我,到此為止,請不要越界。
最後,我還是沒有多做解釋。
我自小就沒有女生天生愛扎堆的自覺性。上學放學是一人,更加不願意跟人手拉手上廁所。每每學校組織任何活動,能躲則躲,躲不掉的,甩在隊伍的最後,當那個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
對於感情,我很小的時候就會保持一份警醒。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奶奶去世。就在要回去的頭天晚上,我突發高燒,毫無緣由地高燒。第二天就在家人離開不久,燒就那樣退了。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為什麼會有某種力量阻止我去經歷人生中第一次的生死離別。或許,是因為我自小表現出的冷淡至極的性格,已經無需再去用生死錘鍊。
第一場戀愛就是這樣不溫不火地失去。
他說,
你對我,帶著一種隨時抽身的態度,你於我,並沒有付出全部的真心。涼薄之人真的很殘忍。
最後,他期許的任何解釋還是沒能說出口。
人生是一場不斷在做減法的算式。我們的相遇,總會在未來的某一個節點,互道珍重。所以,來與去,算是一場人生必須的經歷,一切的機緣,由他去吧。
涼薄之人,自此記在了心上。
我還是會感到失去的痛苦,這份痛苦是在往後餘生的點滴縫隙中,不斷撕扯著神經的痛苦。蔓在心間兒的苦,會跟隨著血液的流動,傳向身體的角角落落,苦澀跟著蔓延開來。
你哭,你喊,你鬧,事情或許還有挽留的餘地?
朋友很不理解我什麼都不做的態度,無奈地問我。
該如何挽留呢?我從不覺得生命中的邂逅,需要挽留才能長久。生命是不期而遇和不告而別的修行。
那些長久駐守在心間的感情脈絡,來自於攥在手心的溫柔,長久相伴的親切,那些浪漫本該滲透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指標中。剎那綻放的情感,熾烈如火,迅速燃燒,光速隕滅。
黑塞說:
人獨自行過生命,蒙受玷汙,承擔罪過,痛飲苦酒,尋覓出路。
遠處草地上,蹣跚學步的孩子摔倒,“慢慢起來,慢慢起來。”不遠處媽媽的呼喊帶著盈盈的笑意。
我看到有光從遙遠的外太空,順著大氣層攀爬進了地球,一點一點灑在他們身上,碎金如傘的光芒,披在他們身上。
我曾經看到過一句話,
眼神平靜,內心卻有山河海嘯。
原來,我是個涼薄之人。
王國維說:
“讀《會真記》者,惡張生之薄倖,而恕其姦非。讀《水滸傳》者,恕宋江之橫暴,而責其深險。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豔詞可作,唯萬不可作儇薄語。龔定庵詩云:“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閒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其人之涼薄無行,躍然紙墨間。餘輩讀耆卿伯可詞,亦有此感。視永叔、希文小詞何如耶?”
因一“偶”字,龔自珍被王國維拿來厲語相向。世風日下,所有不順,無奈之下的玩世不恭,在王國維看來,是不忠不實。張生的姦非尚可饒恕,薄倖則不可,宋江的橫暴尚可饒恕,深險則不可。
細細咂磨,這其中的薄倖與深險,皆是對這世間的忠實。所以他說:
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亦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需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遊詞也。
詩人的筆,要有誠摯感情作為基底,它是想象的本源。儇薄冷淡之人,對天地萬物均無忠實之意,所謂遊戲人間,不可託付。
原來,涼薄之人,不可託付。
究竟何為忠實呢?
不偏不倚,不對萬物心懷偏執,也算是對自己的忠實。
姐姐在電話中訴說生活中的雞毛蒜皮,我安靜聽著,生不出感同身受。仰頭看著天邊被夕陽染紅的燦爛晚霞,一條被那晚霞浸染成了粉紅色的雲段,從山尖兒冒出,筆直劃過天空。原來雲朵不都是輕紗幔帳般的縹緲,它也會凝聚出雨後春筍般的堅韌。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忠實二字,最終代表的還是一個人的精神核心。
涼薄之人的核心,算不得儇薄冷淡。只不過,這世界太大,寬闊的沒有邊界,這世界又太小,能容納人的只有方寸之地。
涼薄之人,其實對這世間過於通透,不願陷進那些無望的沼澤中掙扎。不斷尋找的也許就是哲學中的那句話:
“認識你自己”。
最後,推薦一首《雨き聲殘響 (カバー)》我很喜歡這首歌簡單旋律下的歌詞,我們的人生,其實都是在努力尋找著與這個世界的平衡點。
涼薄之人與這個世界的距離,或許是他們的舒適區。
“在如此美妙的世界,繼續去探求活著的意義。因為說著‘那是理所當然的吧’的人們,沒有了希望就活不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