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的姑娘

我認識老蘇六年了,也寫過她的一些故事。起初,我認為她是傻的,和懂事沒半毛錢關係。當然我指的這種傻,不是智商的問題,而是情商的問題。她對周圍的一切事物和人,似乎從不設防。除了給地鐵上的賣唱乞丐塞錢這種事,她還可以理解別人插隊,容忍快遞小哥讓她去樓下取件,無底線接受領導分派任務。看著她放肆地、滋潤地成長著,在事業上,在愛情裡,我感到一種莫名的不服。這種不服,是不解的代稱。人生在世,我們這等凡人都要捱過千萬個磕磕絆絆,才能安然度過一生。而你,憑什麼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躲過世間劫數呢?

這種困惑,一直憋到某次唱歌。藉著酒勁我問她:“像你這樣的姑娘,是不是心大沒煩惱?”她說:“不管心大心小,也還是有煩惱啦。”

比如呢,我問。

我媽病了,她說。

雖然我喝了點酒,但也能感覺自己一定是問到了不該問的話了。我想岔開話題,她卻突然似笑非笑告訴我說,她家的事兒多了去,煩著呢。

我讓她細說,她卻說,有些煩惱不想與人分擔。而後,她則戛然而止切掉話題:“等事情結束了,我再告訴你吧。”

臨走前,她怕我多想,還特地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醜叔,有事會找你的;現在告訴你真沒用,你跟著著急,也幫不了忙。”

很少人會在意別人的想法,她可以;很少人會在意這種細節,我也可以。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她不傻,不但不傻,而且還特體貼、理智、成熟。

當我知道老蘇“媽媽生病”一事的原委,已經距唱歌倆月以後了。當然,她跟我講述的時候,顯得風輕雲淡,可整件事的原委,卻遠沒我想象的簡單。

老蘇媽媽生病是假,裝病來京,逼她和男友分手才是真。我見過大浩,老蘇的男友。做老公是不錯的,略帶悶騷但很會體貼人,普通職員但工資上繳,除了身材、外表略有遜色,其他的地方真挑不出什麼毛病。

可老蘇媽媽就是死活看不上人家,說他醜,說他窮,說他沒能耐。於是蘇媽一開始用硬套路,逼著老蘇回家相親;後來用軟招式,讓老蘇自動放棄;接著用怪招式,私通“仙婆”當面給老蘇算了一卦;實在沒辦法, 最終用了最狠的一招一苦肉計。

這事兒攤誰身上,都是難纏的。這無異於“你媽媽和你男友掉河裡,你先救誰”這種抉擇。大多情形,許多姑娘要麼受不住媽媽的苦情,最終含淚發男友一張“家長卡”,要麼為了心中的白衣少年,與親孃斷絕關係,“愛孝”難兩全。

老蘇沒有做出選擇,她更喜歡用自己的方式去處理問題。這一個多月,她耐著性子忙上忙下,每天帶著男友一齊去她家照看,幾乎風雨無阻。差不多快一個月,趁男友不在,她偷偷趴在媽媽耳邊問她:“老媽,這不是你想要的女婿麼?

媽媽驚訝地朝她看了一眼,沒有做聲。

“我早就知道你沒病裝病,故弄玄虛!你騙不了我的!” 她又淡淡地說,媽媽仍是沒有開口。

“可能他的長相令你討厭,工作令你不滿,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生活。”老蘇接著和媽媽講著道理,用她想用的方式,“我一早就發現了,但我沒拆穿你,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剩下的過多細節,都是母女之間的感情戲。哭了一番之後,第二天媽媽就買票回老家去了。

“如果這就是我想要的男人和生活,你忍心打擾麼?”我只記得這一句,老蘇說出來之後,語氣很莊重。一個多月的忍耐和委屈,彷彿在這句話過後,顯得微不足道。

她並沒有用自己最堅硬的態度,直接刺痛母親的關愛,而是用最直接的行動和語言,去撫摸著母親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隔了好久一段時間,等這事情煙消雲散的時候,我問她,你把這事兒告訴大浩了麼?

她說,這種事情不可能告訴他的。

為什麼不告訴他,這種事不就應該告訴男人,讓他對你心存感激麼?我反駁她。

可她卻淡淡地說,她不想讓男朋友覺得,她愛他是一種施捨。她還說,她也不想讓他誤會,以為媽媽是真的嫌棄他,而不是心疼自己。

我問她,如果要是男友最終負了她,她會怎樣。她摸了摸腦袋,說她的確沒想那麼多,她只知道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就應該為彼此努力,如果這段感情有了阻礙,就應該儘量克服。

“真傻!”我還是沒有憋住,冒出了這句話。“哪有?我不傻的好麼?” 她嘻嘻一笑,“如果他騙了我,我也會反擊的好吧?

“怎麼反擊?” 我問。

“我會問他:你忍心欺負像我這麼懂事的姑娘麼?” 回答完,她又模仿男朋友跪地求饒的樣子,“ 哪能呢,女王?一定是奴才錯了!”

恰在那個時候,我從老蘇嘴裡,找到了一個描述她最妥當的形容詞:懂事。

懂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