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夫妻不言“愛”

我跟我妻,一對傻瓜蛋,當初我們見面時,她20歲,我也21歲,我們被關在一間屋子裡,那位被我們稱做姨姥姥的老太太站在屋外聽我們說話。我們無話可談,彼此也不敢看對方,只看著凹凸不平的地面,覺得那地面水面似地晃來晃去。姨姥姥急得連連拍手,在屋外催促道:“你們得說話呀!”我們終於沒有說。

我們夫妻不言“愛”

見過面後,母親問我意見。我想了想,只回憶起女方的鼻樑,覺得這鼻樑尚可,便對母親說:“你們看著辦吧。”好像這件事跟平時買豬崽的事情差不多,父母說行就行。

父母說行。

幾年之後,我們結了婚。結婚時我已在城裡工作,兩地分居。妻把戶口遷到我的村莊,記工員在記工冊上列上一個生疏的名字,我們家便多出一名勞力,我父母又多了一個女兒。妻苦苦地幹,幹完活後不忘再拔一筐草。幾年工夫,她不知她的丈夫在外面幹什麼,沒有去探過親。我偶爾回家敷衍丈夫的責任,彼此仍少話,只見門前一垛乾草,父親說,這是你妻打的。又見圈裡一口肥豬,父親說,這是你妻喂的。我說,我想離婚。父親把擀麵杖操在手上說,你敢!

我們夫妻不言“愛”

我不敢。我仰望天空,天空朝霞粉嫩,據說那是愛情的顏色,而我只守著一片烏雲。我把一些噎嗓子的話摔給妻聽,妻只是哭。夜裡哭過,白天照常幹活,默默地,別人看不出發生過什麼。

後來我弄文學了,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好些人眼羨,父母臉上也光彩照人。妻依然故我,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別人當著她的面誇我,她只是說:“他有什麼呀,還不是跟原來一樣!”

我們夫妻不言“愛”

大學期間,收到她的一封信,這封信在全班成為新聞。妻的字寫得很清秀,用詞也很恰當,憨憨的語氣之中,竟還透著文采。這封信被一同學收藏,說是要據此再寫一部《人生》。那時正在上演電影《人生》,同學們給我妻起名叫“巧珍”。暑假期間,我回到家,看到炕梢上有本字典,字典已經破爛,上面有我妻的泥香汗香。我大為感動。但我沒說什麼,依然麻木不仁的憨樣兒。

又是幾年之後,妻跟我們的兒子來到城裡,搖身一變成為城裡人。妻臨來城時,哭得淚人一般,上不成車。車下的父親母親,嬸子大娘,街坊四鄰,都淚眼婆娑。車走時,妻將身子探出窗外,向人們搖著手。妻養了幾年的那隻大白鵝展開雙翅,猛力在車後追著,發出嘎嘎的叫聲。

我們夫妻不言“愛”

父親的手,母親的手,街坊四鄰的手,舉了好久,搖了好久,都是搖給我妻子的。我這時才認識到,我妻是值得愛的。

在城裡,妻仍是農村人,見到城郊的荒地上長滿了荒草,她想到的是她那個草垛,說:“這麼多草,怎不見人來割?”為這麼多草荒著惋惜萬分。她天天到菜市場買菜,見了賣菜者格外親近。一來二去竟跟賣菜的建立起友誼。賣菜者常常在稱足了分量之後,再送給她若干。妻卻執意不要或多給人家錢。

妻漸漸對城市有所認識。知道城裡人喜歡插上門跟天過日子,於是就不再打聽別人家瑣事;知道城裡人愛乾淨,於是逼著我和孩子換衣服和洗腳。妻勤儉卻不小氣,真誠待我的一切朋友。惟有這真誠,無論鄉村還是城裡,都是不可缺少的寶貴東西。妻累時不說累,病了也不聲張,倒是不那麼累時卻抱怨道:“我就是你們家的保姆!”一邊抱怨,一邊忙活不停。

我們夫妻不言“愛”

最近,妻對我說,她感覺有些堵得慌,腹腔一帶有塊東西鼓出來。我問:“多長時間了?”她說:“好幾個月了。”我說:“為什麼不早說?”她說:“礙不著吃喝。”我說:“我帶你到醫院吧。”她說:“不要,不礙事。”我說:“這兒有一張報紙,你看看。”她看了,那上面有篇文章,叫做《癌症早期十大訊號》。妻看過之後,沒說什麼。我說:“別會是痛。”妻說:“那樣你就好了。”我說:“我好什麼?”妻說:“會有個年輕的城裡女子跟你的。”我說:“那倒也可能。”妻默默地呆了一刻,然後說:“那樣,就讓孩子跟他大姑去。”妻說完,進了廚房,對著洗菜池長時間不轉過身來。我知道她在哭。我大聲地吼起來:“你幹嘛呀,你當真了呀!”

我和妻相互依偎著,用心。彼此從沒說過一個愛字。

我們夫妻不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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