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朝葵

田間小路溼滑泥濘，穿著軟底布鞋的女孩很是艱難地走著，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她雙手緊緊地握著，手心裡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很緊張，一直在緊張。

站在她身旁的男孩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似是安慰她卻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般，“我媽又不會兇你，你這麼緊張幹啥？”女孩一聽這話，一雙眸子瞬間變得晶亮，心裡也踏實了不少，卻還是逞強道：“哪是怕了？分明是這路不好走。”男孩也不與她爭辯，低頭輕輕地笑了一聲，握著她的手更加緊了緊。

他只知道，這一生，愛了，就要牢牢地牽住她的手，不能在茫茫的人海中丟了。

若是有人能將這一幕拍下來，那必是一張極溫馨的畫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多好。

終是見到男孩的母親了，女孩早前是見過她的。那是一個滿頭華髮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她的面板柔軟而鬆弛，形成一道道彎彎曲曲的小細紋，輕輕地依附在骨骼上，像一個乾癟的杏。只是她的眼神犀利得很，那雙飽經滄桑的眸子，承載著太多女孩不知道的東西。

男孩瞅見女孩只是傻愣愣地站著，也有些急了，小聲提醒她：“快叫‘媽’呀。”

女孩回過神，想到以後她就是自己的婆婆了，不覺面頰羞紅，軟軟地喚了一聲“媽”。男孩的母親只是點頭，算是答應了，接著她又對女孩說：“你既是這家的人了，便要遵守家裡的規矩，我雖是沒知識沒文化，可是懂得也不比你少，以後家裡的大事小事你也得張羅著，什麼也不幹，只怕惹鄉里鄉親的笑話。”

女孩的臉色變了變，卻也是諾諾地點頭。男孩遞給她一個無奈的眼神。女孩苦笑，婆婆這算是給自己的“下馬威”嗎？

婚宴佈置得很簡單，只是在院子裡擺了宴席，賓客寥寥，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可是女孩卻不在意，她望著男孩笑得彎彎的眉眼，也是滿心歡喜，就連婆婆冷冷的眉梢上也染上了點點笑意。

她似乎是把生活想得過分美好了，沒料想到的事情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原來男孩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好，他不穩重，不踏實，醉酒後的脾氣也是很不好的。

女孩喟嘆道：當真是今是昨非啊！

可是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縱使他有種種的不好，她也是喜歡他的。他是這個家裡唯一能帶給她依靠的人。

男孩外出工作的時候，女孩便在家裡做些針線，縫紉機上的縫縫補補倒也能賺些錢。

婆婆待女孩不好，每每與她說話都是冷言冷語的，即使女孩把家裡打理得再好，也換不來婆婆的滿意微笑。女孩覺得孤獨委屈，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永遠是那樣和藹可親的模樣。

秋風露涼，晨光熹微。女孩早早地起身到了廚房，做好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婆婆這些日子犯了哮喘病，整日咳嗽。女孩心道，若是再這樣咳下去，可就咳壞了身子了。以後每日做碗雞蛋羹，暖暖心肺，也沒什麼壞處。

此時，天已大亮。她把碗端到婆婆屋裡，說，“媽，給您做了碗雞蛋羹暖暖肺，您趁熱喝了吧。”婆婆搭眼一瞧，眉峰皺起，怒道：“盡知道糟蹋，雞蛋很便宜是嗎？一點兒也不知道節儉！拿出去，我不吃。”女孩怔住，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卻仍是聽到一聲怒斥。女孩淚凝於睫，端了碗回到了臥房。她不懂，她處處遷就，為婆婆著想，怎麼到頭來還是受到訓斥。

很快，男孩便不會是她的唯一依靠，她也不會再感到孤獨，因為她的肚子里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一個能帶給她快樂和幸福的小生命。

女孩沒想到，原來這裡的封建思想是如此根深蒂固，她輕蹙著眉頭，懷抱裡是她正在安睡的小女兒。女娃娃正沉沉地睡著，微微有些鼾聲，看起來是那樣討人喜愛。

那日，產房裡的她有些期待地看著婆婆，當婆婆看到生下來的是個女娃娃的時候，僅僅是瞥了一眼就甩袖離開了。女孩的心被婆婆冰冷的眼神澆得冰涼。

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對這個女娃娃是極其喜愛的，他看見女孩焦慮的面容，緊緊地握住了女孩的手，定定地說了一句：“她是我們的孩子，你不必掛心那麼多。”女孩看著男孩，有些釋然，滿心感動，這是他們的孩子，有他們喜歡就夠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這是最殘忍的一句話。

根根銀絲以一種不經意的姿態出現在了女孩的烏髮中，曾經姣好如淨月的容顏也染上了風霜的痕跡。男孩俊挺的身材也有些發福了。不知不覺中，他們相攜走過了十多年。

男孩依舊是那樣愛玩鬧，喝點酒後便會拉起女孩的手比一比誰的手勁大，就連女兒也在煽風點火地喊著“媽媽加油”。女孩笑著搖頭，可笑容裡卻盛滿了暖暖的溫情。

十多年來，他們吵過架，也冷戰過。每每那時，他們便總會頂著“橫眉冷對千夫指”的表情去斜睨著對方，無非就是為了生活中的瑣事。男孩想要和好的時候，便會買來女孩最喜歡吃的點心，卻仍是嘴硬道：“是看著便宜，在路邊上買的。”女孩當然是知道他的，臉上裝作不情願的表情接過點心，可心裡還是樂開了花。若是女孩想要和好了，便會做男孩最愛吃的菜，也會洗掉那些因為賭氣而不給男孩洗的衣服。她從不說什麼，可是男孩是懂得的。

十多年的記憶，是那樣美麗，可他們卻不常提起，只是將它小心地藏在心底。

他們知道，即使記憶不說話，流年也能開出花。

他，是我的爸爸。

她，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