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檢法人員,不惑之年、部門主管,這些關鍵詞給人的刻板印象是情感隔離、內心強大,但他卻不是。
四十年前的農村,他的父母自由戀愛了,父親是村裡的會計,秀才一般的人物,母親是十里八縣的美人,在旁人眼裡這可是郎才女貌。但爺爺奶奶偏偏不認可這門親事,直到母親身懷六甲才不得不答應舉辦婚禮。
那時候在農村,婚禮是新郎和家人的臉面,但他奶奶操辦婚禮的態度相當敷衍,對將要進門的媳婦很不尊重,讓他父親非常窩火。
在定酒席選單的那天,父親和奶奶又起了爭執,父親非常憤怒,一氣之下跑到院子裡大口大口喝下了一瓶農藥,一把推開剛進門準備來商議婚事的小舅子,踉蹌著跑向了屋後小山。
一家人都懵了,回過神來跟著跑上去,只見他的父親蜷縮著身體,在山坡上痛苦地翻滾。父親終究還是沒有救回來。
那時,他還在媽媽的肚子裡,已經孕育了六個多月。
他的媽媽哭昏了過去,幾次尋死都沒成,後來在親朋好友的勸解下,急急忙忙地找了鄰村一個暗自喜歡她許久的,有一手好手藝的老實人,趕在他出生前匆匆成婚了。
媽媽和繼父接連生了一個妹妹和弟弟。一天他的親大伯突然登門,說要把他接去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媽媽低頭考慮了一會兒就同意了,一直跟著送到了村口。他眼巴巴地看著媽媽,媽媽一直沒作聲,大伯一把把他抱上腳踏車後座,騎走了。
那一年,他6歲。三十五年後他在諮詢室回憶起當年的場景,泣不成聲。
爺爺奶奶家生活相當艱難,爺爺寡言而挑剔,讓他有些害怕,才6歲的他必須上山拾柴火,8歲跟爺爺下地種田,10歲就學會了做飯。
他非常懂事,讀書也很努力。村裡人背後都會指點著說“這就是那個喝農藥死的人的兒子”,當面村裡人只會誇他是個好孩子。
他感覺厄運總是追著他跑。五年級那年,爺爺突發疾病死了,接著沒多久,奶奶又癱瘓在床,姑姑來把奶奶接走了,他在父親那些親戚家東一頓,西一餐的蹭飯,衣服破了沒人補,讀書上學沒人管。
一次在一個遠房大爺家住了3個月後,突然有一天他揹著書包,跑回了鄰村媽媽家裡,賴著不走了。他至今回想不起當年那是哪裡來的勇氣。
讓他意外的是,媽媽和繼父看他突然回來了,倒是沒說啥,臉色都很平靜,於是他一直在那個家裡生活。
他讀書更加努力了,希望考上大學,早日跳出農門,可晴天霹靂又一次來到,打破了他的平靜生活,高二那年他媽媽查出了癌症。
化療費用昂貴,家中經濟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中。他考慮輟學打工,這時繼父提出了反對意見,希望他繼續讀書考大學,讓妹妹輟學出去掙錢了。
他不負眾望,考上了985的法學院,大學四年,他每一天不在教室就在圖書室,一時半刻都不敢貪玩,學校圖書館的書都被他翻遍了。同學們送了他一個”讀書狂人“的綽號。
大學畢業他被順利保研,研究生畢業他考上了公務員,他恪守職責,謹小慎微,熬到35歲成了一個部門的頭,但他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工作,每天都要在辦公室工作到8、9點,週末也經常加班,他做出的文案和材料深得領導的好評,領導對他非常滿意。
五年前他升為部門主管後,發現部門的幾個同事,交上來的文案都沒法用,還打回去要求修改,但重新交上來還是用不了。無奈他最後只能都親力親為修改,他那個部門堆積如山的文字材料,幾乎篇篇都出自他手。
三十一歲時,他與一個本地女孩相親成婚。孩子出生後妻子全職帶孩子,岳父母也和他們住在一塊幫襯家務,他在家的時間太少,妻子的抱怨自然是少不了的,他每次只能賠小心,說好話。
他非常害怕妻子生氣,每次妻子開心,他就豔陽天;每次妻子黑臉,他就墜入陰雨天。他時常暗自擔心妻子會跟自己離婚,離了婚,他該怎麼辦,他翻來覆去地想,也沒理出頭緒。
兒子快要上小學了,他希望自己多點時間陪孩子,改善家庭關係。他媽媽這些年一直化療,身體越來越弱,現幾近油盡燈枯,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些時間回鄉下去探望媽媽,和繼父多些聊天。
他剛工作時,他的頂頭上司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一直培養他,看重他。可去年他的上司換成了一個嚴厲、指責型的領導,對下屬諸多挑剔。
被指責多了,他就感到工作有些力不從心了。想著與其等人嫌棄,不如自己主動調整,於是他跟單位提出為了協調工作和家庭的關係,希望換崗,不再擔任部門負責人。
他有個同學在北京做心理諮詢師,每當他感覺自己情緒低落,站在高樓上就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時,他就會和這位同學聊天,同學建議他去醫院精神科看病。
果然在三甲醫院精神科,他被確診為抑鬱症。吃藥治療的同時,還需要做心理諮詢。
這是一個典型的“現在的問題需要從過去去尋找答案的人”,
他想要好起來,有三個問題一定要得到處理。
1、 對生父自殺的諒解
他的生父是高中畢業生,為什麼會因為吵一架就衝動到以死抗爭?
《自殺病學》認為自殺是一種學習行為,自殺意念是一種習得傾向,
他生父衝動自殺除了與當時農村不如意就喝農藥自殺的環境有關,還與父親家庭的代際創傷有著不可忽視的關聯。
沒有釐清的家庭創傷黑洞會讓所謂的死亡動力,就像“見了鬼一樣”的出現,諮詢時聚焦家庭創傷,能讓他在更大的視角去理解生父的命運。
為什麼人到中年他也會有自殺意念?
社會心理學說“人都是被定義的”。他曾經被很多手指頭點著“這就是喝農藥死的人的兒子”,這就是他被指派的命運,也是潛意識裡他對父親的認同。
精神分析認為,倔強的人都是在偏執的位點,沒有完成哀悼(沒有完成的哀悼是:爸爸自殺了,我也要去自殺)。諮詢師要幫助他需要走到抑鬱位點,充分哀悼,讓他和生父告別,哀悼完成後,他就不會重複生父的命運。
2、 對繼父的認知調整
對0-5歲的孩子而言,親生父母是類似神一般的存在,
養父母再好都是次等的好,替代父母的愛都是次等的愛。
繼父至少是個及格的父親,
當年他跑回這個家,當他自主地選擇地選擇自己命運的時候,他的繼父接納了他;家庭經濟困難時,繼父讓自己的親生女兒輟學掙錢幫助家裡,支援他繼續求學。
雖然他口裡會說繼父偏心,當諮詢師讓他畫家譜圖時,他筆下畫出來繼父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頭像;
小孩的直覺是很準的,當年他賴在家裡不走,內心對繼父是有相信的;
現在每次回老家,他和媽媽沒幾句話,反而和繼父聊得最多,
所有這些都表明潛意識裡他是認可繼父的。
生父給了他生命,繼父養育他長大,0-5歲是人格的重要形成時期,他能學業有成,工作表現突出,他的社會高功能,與他繼父密不可分。
父親的功能是帶領孩子走向社會,由於父親的角色在他心裡沒有整合好,要麼是理想化,要麼是貶低。
他過去的領導和藹可親,投射著他內心的繼父,他現在的領導嚴厲挑剔,投射著他內心的爺爺。過去的領導在精神上給了他養育,而現在這個領導給他的感覺是剝奪。
所以這時他在職場上走到了轉折點。
他需要整合對父親這個角色的愛恨交織,即不理想化,也不貶低,更好地利用這些重要資源做精神自我養育的土壤。
3、 與內在媽媽和解
5、6歲時媽媽把他放回了生父家,這讓他一直耿耿於懷,這份怨恨在他媽媽死後會轉化成內疚,深深影響他,從而讓他永遠無法幸福的生活。
內疚是會捆綁人的,是很難處理的一種情緒,諮詢師在這裡一定要有改釋,讓來訪者得到一個正面的意義。
其實對於他父親的自殺,最該恨的人是他的媽媽,但是他的媽媽能讓他回去認祖歸宗,說明已經怨恨已經釋懷。讓他去和爺爺奶奶生活,是對他父親存在過的一種承認和成全,媽媽的善良需要被他看見。
他媽媽迅速找人結婚,避免讓他頂著一個私生子的名頭來到這個世界,從而他的命運得以轉機,那個年代頂著大肚子埋葬了未婚夫,頂著村裡人的嘲笑迅速找到一個人結婚,是非常不容易的,媽媽的堅強也需要被他看見。
他的媽媽年輕時就經歷巨大的創傷,四十多歲就罹患癌症;他每每看到妻子不開心就很緊張,這些可以猜測出他媽媽一直生活得不太愉快。
當他看見了媽媽的善良、堅強和傷痛,深刻理解媽媽的命運後,他就會與內在的媽媽和解。
精神分析告訴我們,內化的父母是我們人格的一部分,如果不跟他們和解,我們就會被自己的人格形成的牢房所囚禁,無法得解放。
放不下的愛恨,會讓關係一直粘連。
他要搶時間,一邊做內在與媽媽分化的工作,一邊在現實層面和媽媽多做聯結。與內在的媽媽和解之後,在現實中跟他媽媽的關係,他自然而然地就會處理得讓雙方都舒服一些。
爭取在他媽媽的有生之年處理好他和媽媽的關係,這對他和他媽媽都非常重要。
跟內在媽媽和解後,他與妻子的關係問題也會迎刃而解。
從本質來看,他現在的夫妻關係不是夫妻關係,而是母子關係——潛意識裡他給自己又創造了一個母親,這樣即使他媽媽死後,他還有一個媽在這裡。
和媽媽分化完成,他才能有成人式的關係,不論是和妻子的親密關係,還是其他人際關係都能得到有效調整。
他無法安放的哀傷是複合性哀傷,
因為他對媽媽、對生父,對繼父,對過去的生活,都是愛恨交加,內心無法平衡,更談不上精神上的自我養育,
這就是他中年危機爆發的根本原因。
不能平衡,就不能告別,透過幫助他整合這些愛恨,他就能與這些過往告別了。告別之後,在精神上更新自我養育的土壤,只有在這樣的土壤里人格才能穩定成長!
注,該故事由多個類似案例整合而成,關鍵人口資訊都有修改。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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