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臺電風扇,
吱吱呀呀,
緩緩地從左邊搖到右邊,
帶著一點點黏熱的風,
再從右邊搖到左邊。
小女孩趴在欄杆上看著樓下的大院子,
不時問爸爸: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你數到一百,媽媽就回來了。”
記不清是第幾次數到一百的時候,
回頭就撞見媽媽的笑臉。
轉眼,三十年過去了。
小女孩離開家門,走過校門,
最後邁出了國門。
這個小女孩就是我。
這些年,
我在很多個國家的機場停留,
有時是推了行李車匆匆而過,
有時是悠閒地消磨著候機的時間。
法國機場裡飄散著濃濃的咖啡香,
路過的小夥子帥氣時尚;
高貴的鬱金香都點綴在荷蘭機場,
面板白皙透亮的荷蘭姑娘又高又壯;
德國的海關最嚴格,酒店最舒適;
溫州機場啊,最擁擠最嘈雜,
也最讓人不捨。
我的前半生,總是在經歷各種別離。
在那些機場的安檢門口,
也曾目送著背影的離去,
也曾揮揮手告別送行的淚光。
離別很短暫,想念卻很長。
有時甚至不知道,
某個再見會不會就成了最後的相見。
到了現在,那些臨別依依的送行,
喜極而泣的重逢,
那些漆黑夜幕下的燈火輝煌,
那些高高的雲層中渲染的霞光,
都已漸漸舒展撫平,
變成回憶相簿裡的一張張相片。
人的回憶真是很奇妙,
有些事不用刻意去記起,
但它就一點一滴凝固在了生命裡,
時而浮現,時而隱藏。
你不知道回憶把過往安放在哪裡,
是否有一個個抽屜來收藏。
是否每個過往都有一把鎖,
只有心裡的鑰匙,
才能讓時光逆流。
童年的鑰匙,
開啟的是媽媽的腳踏車後座,
是學校做不完的作業,
是夜晚篤篤的,敲打餛飩擔子的聲音……
而昨天的鑰匙,
只要把昨天的回憶牢牢地鎖在抽屜裡就好。
別把回憶的鑰匙弄丟了。
留住回憶,才是留住人生,
才是留住生命的軌跡。
風吹落了樹葉,
回憶卻記住了秋天。
透過窗戶,兩兩相望的,
是當時的明月。
昨天的車票會成為書籤,
夾在今天的書裡,
今天的影子終將變成昨天的標本。
《武林外傳》中呂秀才坐在屋頂說:
“一輩子很短,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可那種心情很長,
如高山大川,綿延不絕。”
我們的回憶也像山川大海,
層層疊疊,水光瀲灩。
我們偶爾經過,偶爾跋涉,偶爾擁抱。
而它一直在那裡,
一直陪伴著我們,
也一直包裹著我們。
以眼淚,以微笑。
每一個當下並不是單純的當下,
是一個個昨天的重疊,
構成了當下的自己。
有時候我在想,
到底是我們擁有了回憶,
還是回憶在塑造著我們。
用生氣時的莽撞,後悔時的絕望,
用低頭時的嘆息,轉身後的荒涼,
釀一壺悲傷,幾杯欣喜,
畫一抹殘陽,無限情意,
塑造著無數個我和你。
我是否是我?
還是我只是回憶投射出的影像?
也許回憶才是真實的,
世界才是虛幻?
我與真實血肉相連,
與虛幻格格不入。
我是我,
是一幀一幀影像,
是一個一個片段,
我是你,
是一點一點漣漪,
是一片一片無明。
我是虛幻中橫衝直撞的我,
我是現實裡沉默無言的你。
無數個我和你,被回憶收集起。
當回憶四散而去,
世界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