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我沒有媽媽了。
母親去世幾天後，我病了，渾身無勁，失落萎靡，我知道是思念而病的。
母親剛嚥氣時，我聲嘶力竭的呼喊、召喚，當時我沒有哭；當兒子從上海坐飛機趕回家，看見他高大的身軀，我的依靠時，我喉嚨哽咽，我沒有哭出來；當喪事大夜，陰陽師念祭文時，我不住地流淚，眼淚止不住也流出來，也沒有哭出來；最後一天在墓園歇腳燒紙錢，我剛說了一句：“媽，我臘月三十再來看你”時，喉嚨就再次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哭出來；晚上回到大邑城裡的家時，我再也控制不住，我嚎淘大哭，我再也沒有媽媽了，那個讓我日思夜唸的媽沒有了，那個時刻擔心他的唯一的兒子的媽沒有了。一覺醒來，淚水漣漣，提手寫此博文，讓思念的淚水汨汨而湧，那揩過眼淚的手指沾溼了螢幕，好多幾次不由得停下來。媽，你的兒子呼喚你，你今天早上吃飯了嗎？媽……媽……媽……
走下床來，腳步踉蹌，我實在控制不住，如泉湧出的淚水，掩蓋不住母親清瘦的面容，那些往事一一浮現在眼前。
母親有一次去東嶽廟燒香時，掉進了一米多深的深溝，自此我們發現她患了嚴重的白內障，我趕快帶她去醫院動手術，母親說自已已垂暮將死之人，何必花那些冤枉錢，但她駕不住的我的絮說，順從了我。我們到城裡醫院依次排隊檢查，無奈人多，檢查了一上午的各項指標，最終醫生不給我母親做手術，說她心率太低，年將九十，精力不濟，醫生特意避開母親把我找到隔壁房裡，貌似公允裡說出理由，我心裡雪亮，醫生就是害怕承擔手術風險，導致醫患糾紛。我再三保證，說我願意籤保證書，母親在手術檯上死亡與他們無關，可他們硬是不答應，後來與我大姐打電話，大姐說那就算了，我們只好悻悻而歸
從此母親失明瞭三年多。
曾經那個多麼喜歡走動的母親從此便足不出戶，平時她隔三差五總要到姐姐家去逛逛，她總是不放心她的外孫兒外孫女，平時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廟裡燒香，她很遺憾再也不能去廟裡還願了，她有時便委託我們去廟裡替代她嗑頭燒香捐錢，幾十年來，我拿給她的錢，她大多奉獻給了廟宇，為她的子女祈福，特別是為我，為我的兒子點燈還願，做佛事。她是多麼擔心她的披星戴月，早出晚歸的經常開車的教書的兒子和遠在上海的建築工地上摸爬滾打的孫子啊。
幾十年來，母親含辛茹苦，任勞任怨，解放前有一次我父親因同族當棒客的緣故，被鄉公所逮去關了幾天，擄走了我家好些東西，就連鍋碗瓢盆都被端走了，母親東挪西借求爹爹拜奶奶，父親才被放回來，可家裡被一洗而空，是母親和父親日夜辛勞，才掙回些家當。
母親是41歲時生我的，本來瘦弱的她，加上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自然災害，因此我也非常瘦弱矮小，現在也才一米五多點，看到同學同事鄰居長得高高大大，不免心生怨氣，每逢這時母親便哀聲嘆氣，反過來安慰我，講她那時的不得已，由此我知道了母親生育了多個子女，現在存活的有五個，大姐73，二姐66，三姐59，四姐54，我52。我記得我有一個大哥，十發時得腦膜炎時死了，為此父親氣得在大哥墳上睡了三天三夜，他們決定必須生個兒子來繼承香火，傳宗接代，現在想來我的壞脾氣都是父母姐姐慣的，因為在我家，我是唯一的兒子，我太寶貴了，是父母的心尖子，肺葉子，命根子。由於當時醫療條件的侷限，在我之前死去的哥哥姐姐，母親不知是多麼的心痛啊，多麼的悲哀啊。別人常常開玩笑說我是樹顛顛上的，雖然我瘦弱矮小，居然在1985年考上了重慶師範大學，為此父母眉毛都高了三尺，覺得我光宗耀祖了，後來我兒子居然長到了1米83，又特別的帥，考上了重點大學，在上海找到了好工作，母親更是喜得合不上嘴，逢人便誇。
父親是七十八歲時去世的，那時家裡貧困不堪，父親吃沒有吃好過，穿沒有穿好過，我曾經對父親說，他八十歲時我將為他辦大壽，可是他提前去世了，我感覺很對不起父親。子欲孝而親不待，那是多麼無可奈何的事。自此，我便每年都為母親生日祝壽，操辦了她的八十大壽，九十大壽，特別是九十大壽，所有親戚和全村的人都來為她祝壽，她當時多麼的高興，多麼的驕傲和自豪，眉宇間透露出來的神氣和喜氣，我們遠遠地就能感覺得到，她覺得她的么兒，唯一的兒子為她長志了。我曾經說，當她百歲壽誕時，我將大操大辦，將宴請的學校所有同事和所有朋友，準備辦個大幾十桌，轟轟烈烈，遠近聞名，她是等著這一天的，可是她就象黃熟了的稻子，枯黃了，頭不由得彎了下去，莖杆無力支撐軀幹了，她倒了下去，她走了，留下她無盡的遺憾，也留下我無邊的遺憾。
母親失明後，我每天和她擺談村裡趣事，東家長西家短，她聽得津津有味，她再也不能去四個女兒家，四個姐姐時不時地來看看她，逗她開心。她也時不時地插一插嘴，時不時地囑咐我們兩句。我們都知道，她太想出去了，哪怕到外邊田野裡去聞聞，去聽聽。我們給她賣來了輪椅，把她推到院壩裡去曬太陽，可是我說把她推出去到村裡去耍，她卻死活不肯，我們都知道她一輩子太要強了，太看重面子和尊嚴了。於是我便用摩托多次把她夾在中間搭到姐姐家去散心。因為她總是坐不正，妻子只好在後座上把她摟著。
記得我剛拿到汽車駕照的第二天，我便搭著她和二姐與妻子去耍了好幾個地方，有高堂寺，鶴鳴道觀，新場古鎮，一路上她喜笑顏開，話比平時還多。到高堂寺汽車要爬坡，我幾次都沒有都衝上去，妻子嘲笑我說“坡道起步還沒學好”，而母親說：“么兒慢慢來，彆著急”，在她的鼓勵下，我想起坡道起步的要領，終於爬上了山頂。到了高堂寺，平坦的地方，我牽著她走，有臺階的地方，妻子揹著她走，高堂寺的居土們說我是孝子，我很汗顏。說我妻子是孝媳婦，我看見母親睜開昏濁的眼，笑了，臉上溢滿了笑意，她陶醉在自得意滿中了。
可是好景不長，由於我家後邊有人辦喪事，出於好心的我們，害怕炮聲驚動了九十多高齡的她，把她搭到二姐家，就是在那個晚上，她跌斷了大腿，我是多麼後悔了，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為二姐申辯，說不怪二姐一家，是她不小心，我們幾姊妹也知道是這麼一回事，當然不會怪二姐了。在縣骨科醫院住了一週多的院，不得已回了家，因為醫生也不給她做手術，採取保守治療法，不痛就算了。從此母親便癱臥在床上。
從此，我便端屎端尿，洗臉洗腳，由於拆遷，我把母親轉到了董場，因為沙渠的勢利的人，不租房給我九十多高齡的癱疾的老母親住，我們不得已搬到了董場的一套一的教師週轉房，這個房子還是我求人，求學校的一個女教師暫時讓給我們住的，住慣了寬屋子的我，很不適應這狹窄的房間，總是抱怨，我們夫妻睡臥室（因為臥室的床是那個女教師的），母親住客廳。這時又是母親安慰我，說是暫時的，小區新房一年多就修好了，不要著急。從此我天天為母親換尿不溼，即使是早晨上早自習六點多到學校，晚上上晚自習，九點過回家，也從不間斷。
當母親多次不小心尿溼了褲子時，我埋怨過一兩次，當母親把屎多次糊在被子上，紋帳上，我也發過氣，也有一兩次，當母親幾次不小心滾下床時，我趕快把她抱上床，我不住的為她嘆氣，常言說久病無孝子，有時實在太忙，因為我教住讀班，又當初中班主任，有時難免不生氣，畢竟我不是聖人。母親有時說她拖累了我，我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臘月初五是母親的生曰，我們一如既往為她祝壽，期望她度過難關，我曾經多次給她說，你要挺住，因為她的孫兒我的兒子還沒有結婚，她還沒有見重孫呢，她說“我知道，我一定堅持”。我大姐都有了重孫，可母親卻沒有“家重孫”，她是挺著急的，她是五世同堂，可自家卻只有三代啊。她不甘心，她要活，就在生日過後的一天，她聽見我和妻子因小事拌嘴，她嚷（批評的意思）我道：要過年了，三十兩夜的不要吵，她是多麼想活過一年又一年了，可如今她不甘心地走了，她死不暝目，彌留之際，說不出話，連一聲囑咐的話都沒有對我說，是我強行把眼睛給她閉上的。
母親的生日是臘月初五，她去世時間是臘月十五的九點十九分，剛好10天，我為她過完生日祝壽後的一天，她對我說，她要回去，我問她要回哪裡，開始說回胥林，胥林是母親的娘屋，我說“我們現在因為拆遷住在董場，你要回那裡去幹啥呢，即使要回去，也是回老家鄧林”，透過十幾分鐘的苦口婆心的耐心勸說，她才答應回鄧林。現在想起，她有些糊塗了，可是心裡明白得很，實際上她是在交待後事了，因此母親一過世，我就遵從她的遺願，火化後我就把她拉回了老家，也算是落葉歸根，和父親合葬在了一起。可是母親彌留之際，已說不出話，連一句遺言也沒有，讓我好生遺憾，可是我心裡明白，她雖說不出，她的眼睛告訴了我，她是多麼擔心她的唯一的孫兒啊，她曾經對我說，你沒有你兒子好（就是做人的意思），我知道我的脾氣不好，所以我培養了一個在她心目中有好脾氣的兒子。
當她稱留之時，妻子問她想孫兒不，只聽見她喉嚨咯的一聲，也許她想說什麼，之後再也沒有聲音，其實那時她的魂已歸天了。她是多想她孝順的乖孫兒啊，可是她連見孫兒一面也不可能，這在她是多麼的遺憾和不捨啊。
媽媽，在這裡我謹向你保證，一定讓你的孫兒早結婚，早生貴子，完成你的心願，讓鄧家香火一脈相承下去，永遠不斷。你一路走好，有事就託夢於我，兒子一定辦到，一定辦好！
願媽媽在地下安息，與父親相伴而行，永不孤單。叩首，叩首，再叩首
臘月十九——二十
副文：今天是我的生日臘月二十二，不由得想起剛過世幾天的媽媽，要是在以前，媽媽早就提醒了：“兒子，再過一個月就是你的生期”；“兒子，過幾天是你的生期，你要記住啊”；“兒子，明天是你的生期，我明天給你煮兩個荷包蛋”。媽媽，以後再也聽不到你的話了，以後再也沒有你的提醒了，再也沒有你的噓寒問暖了，媽媽，我多想媽媽啊，多想媽媽煮的荷包蛋啊。媽媽，我好想你啊。你的兒子在想你，你知道嗎？媽媽，媽媽。。。。
就是在你眼睛看不見的幾年，你躺在床上，不能把親自煮好的雞蛋端給我，也時時刻刻囑咐你的媳婦，我的妻子，“給老么煮兩個荷包蛋”，“給老么煮兩個蛋，多放點糖，少放點豬油，他不喜歡油膩”。媽媽，媽媽。你從來就沒有忘記兒子的生日，你一生都在擔心身體不好的兒子，想起這些，我的眼淚又來了
臘月二十二
今天是大年三十夜，除夕，一家團圓的時候，不由得又想起了媽媽，要是在往年母親早就嘮叨了要怎麼淘菜，臘肉要用熱水燙過，才洗得乾淨，要怎麼煮豬老殼，一定要煮青菜，一定要有魚，公雞的尾巴上一定要留三根羽毛，大年初一一定要早點起來，洗乾淨臉和手，祭拜祖先人。媽媽，你放心，我記得住，我都記得住。媽媽，我過了中午，吃了年夜飯，就到墓園來看你和父親，帶著全家人，帶著你未來的孫媳婦。
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把五姊妹團結起來，和和氣氣，永不分開。
除夕
你的為老不尊的老兒子
2017年臘月三十
2021年10月22日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