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塵煙——記我的父親母親

今年9月9日父親去了天堂,距今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我的腦海裡依然時常想起小時候和父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許多情節恍如昨日,一生勤勞、任勞任怨、與人為善的父母停下了匆匆腳步,父親去了天堂,母親成了植物人,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他們的世界似乎已經是無聲無息了。

有人說,人走了還有人思念,那麼他就一直都還活著的。在這個節假日裡,我讓思緒攏了攏,寫些文字紀念一生平凡又頑強的父親和母親,因為他們一直活在我們心中,他們的精神是永遠的財富,會一直激勵我們珍惜時光,迎難而上,在有限的生命裡竭盡全力……

辛勤

聽長輩說,我的父母一輩子是辛勞的,他們出生在大山裡面,家裡兄弟姐妹眾多,條件十分艱苦。外公很早就去世了,我的母親還是十多歲姑娘的時候,就是生產隊裡的“大工”,和男人幹一樣重的活,拿一樣的工分,是家裡的頂樑柱;父親做挑山工,十幾歲每天挑著200來斤的貨物,從山腳下的鄉供銷社翻越十幾公里遠的山路,把貨物運到另一個鄉,再從那裡挑同樣重的其它貨物返回,肩膀上被扁擔磨得血跡斑斑,結出厚厚的繭。結婚後,他們一起建了兩次房子,第一次造了一間房子,村裡沒有木材,要從幾十公里遠的麗水龍泉運過來,一路折騰,一路艱辛,地基是在山腰上用簸箕剷出來的;後來家裡人多了,沒地方住了,第二次找了兩三百米遠的另一個山腰造房子,山脊上大部分是石頭,地基是用鋼釺一塊塊撬出來的,而造房子的磚和瓦都是父母親自制作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瓦都浸透了他們無數的汗水,經過努力,造成後的房子成了村裡最洋氣的房子。

從我記事以來,父母的腳步總是匆匆,走路帶風,做事急忙,農村的生活俗話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他們經常是凌晨四五點,甚至一二點都出門了,天黑了八九點才回家。誰不願停下腳步,在家裡多陪陪孩子?有什麼辦法呢?因為要乾的事情太多了,家在山上的農村,出行全靠走山路,什麼都不方便,家裡四個子女(一女三兒)嗷嗷待哺,農活要幹,在崎嶇不平甚至偏遠的零星土地上種上幾畝的地,全靠肩挑背扛;錢要賺,家裡養幾頭牛(主要是用來耕地)和豬(養大了賣錢),還要每天走上十多里的山路,趟過一條近百米的小溪(冬天刺骨寒冷),去一個磚瓦加工坊幹活賺錢,他們總是最早到那裡,最遲迴家的,就是為了多賺一些錢,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在寒風裡,手腳皸裂,在工地上穿梭不停,不知疲倦的奔跑著……。

後來,磚瓦廠倒閉了,為了賺錢,他們去了城裡,由於沒有啥文化,只能住最差的地方,幹最累的活,他們擺過小攤,賣過水果,被城管到處追;又幹保姆,幹清潔工,起早摸黑,清掃一段段路、一個個樓層,在垃圾桶裡翻撿,在斜坡上使勁蹬著三輪車……一個月下來,工資只有那些正式工的五分之一,而正式工坐在辦公室,幾乎啥重活也不用幹。

或許這是命吧,出生不好,只能是赤腳奔跑,咬牙堅持,才能有改變的希望。倒是這樣的勤勞,沒有刻意的說教,都在兒女心裡紮下了根,我們兄弟姐妹都不怕苦不怕累,在艱難困苦中培育了堅毅。這就是父母留給我們的最大財富,也是千千萬萬中國人的優秀品質,一代又一代,讓我們家國從一窮二白逐漸走向富強。所以,人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窮而喪志,又懶又蠢,那註定會是一個悲劇。

頑強

父親從2005年患帕金森,2007年開始吃藥,患病10多年,長期服用國產美多芭、福氣羅、柯丹和進口雷沙吉蘭等藥物,病情與日俱增,大部分時間處於震顫、肌肉僵直狀態,喪失自理能力,並伴有重度老年痴呆症,高度幻覺,整夜無法入睡。母親,2008年第一次中風後,兩次骨折,四度中風,五次手術,九次住院,一級(多重)殘疾,病情逐漸加深,60%腦血管梗死。這十多年疾病帶給他們的痛苦,苦不堪言,無時無刻不與病魔作鬥爭,母親2008年突然失語,2014年骨折打鋼釘,2016年高燒四十多天,2018年開顱腦手術,2020年又開顱,今年6月份開始成了植物人,無法動彈,瘦成了皮包骨,大腿比我的胳膊還小…。。

有些病可能也很痛也很苦,但是時間不會很長,可他們這是十幾年的苦與痛!這是怎樣的意志啊?我的文字可能描述不了這樣的過程,我想,一個人感冒發燒,心情可能就會變糟,何況是長年累月與病痛結伴呢。父母親頑強的活著,子女們也是頑強的努力著,一趟趟半夜去醫院,一次次熬夜陪伴,一行行熱淚滾滾而下,還有那沉重的經濟負擔,在周圍的村子裡,我們這樣的家庭真是屈指可數,全家都在頑強的抗爭著,頑強的努力著。

父母年輕的時候很拼,後來生活好了,只要還是能夠動彈,就一天到晚在地裡幹活,種各種各種的糧食、蔬菜,準備給子女帶過去,父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也是想去抓幾條魚……

他們這輩子幾乎一天都沒停歇過,年輕的時候要負重前行,老了卻病了,想起這些,我們就很心酸。

良善

父母一直很節儉,在我的印象裡,小時候家裡沒有吃好的,哪怕後來生活條件好了很多,我們買給他們的東西也是捨不得吃。父親身體比較虛弱,經常幹最累的活,母親總是心疼他,但是家裡也沒有啥好吃的,最多是熬點桂圓湯或者溫點黃酒讓父親吃,而母親幹活也很辛苦,她總覺得自己身體好,一輩子什麼“補品”也沒吃過。

儘管家裡條件不好,但是父母對親戚、鄰居卻很好,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給別人,有時候甚至是不認識的人來我們家,父母也是很熱心的幫助他們。以前我常常不理解,覺得吃虧了,父親卻說吃虧是福,這是積陰德。正是這樣,在父母生病後,很多人還是經常來看望。這也是父母留給我們的財富,要做好人,要與人為善。

希冀

我時常在想,父母親是靠著什麼樣的精神在困難中掙扎向前的?記得高三那年,我的心理負擔很重,總是擔心高考考不好,如果考了三本怎麼辦?因為三本的學費一年要1。5-2萬,而二本的費用是三本的零頭。有一次,和母親聊天的時候我說出了擔憂,母親說,考不上就復讀一年,總會考上的,考上大學就有希望了,你看他們“雙職工”多好啊。我知道父母對我有很大的希冀。

希冀?對,就是希冀讓父母親能堅持負重前行,因為他們在奮鬥中看到了希望,造了新房子了,大兒子結婚了,孫輩出生了,二兒子買車了,小兒子工作了,外孫買房了,大孫子考上大學了……。,他們在希冀中收穫喜悅,在喜悅裡又更加努力,這是一種正反饋,也是一種正能量。所以一個人、一個家庭總是要有希冀的,只有希冀才能讓人奮發,才能努力去積小勝為大勝,匯聚起磅礴的力量。現在的年輕人總是覺得這也難那也難,覺得這也苦那也苦,覺得這也沒希望那也沒希望,只想躺平,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躺平能躺一時,躺不了一世啊!

爸爸走的那天晚上,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他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著很多的“帳”,建房子的時候欠下的多筆借款,清晰的寫著某年某月借了某人多少錢,又在某年某月還上了,看著一筆筆的欠賬還上了,當用筆勾去的時候,應該是如釋重負,充滿喜悅的時刻吧。建房子是個很大的目標,尤其是建成了村裡第一座磚瓦房更是不容易,儘管負債累累,但是目標定下了,就排除萬難,咬牙堅持,慢慢的就建好了,慢慢的把債也還了。

在山上,生活不易,讀書也不易。由於村子小,人少,沒有學校,要去山下面的鄉里上小學,上學的路上,要走過很長的一段山路,母親很忙,沒時間送我到學校,只能站在那高高的山崗上,遙望我走下山頭,趟過小溪…。。當我回頭的時候,母親佇立在山尖上,模糊的身影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裡,或許這是她正在稍稍停留,希冀兒子長大成材吧。山頭上的孩子上學真是不容易,小學五年時間,住的地方換了七八個,夜晚空曠冷清的破房子都是呼呼作響,燒一鍋飯吃好幾天,一桶桶鹹菜一年又一年,時常還有“大地方”的孩子欺負人。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希冀是什麼,心想每個星期帶一袋米一桶鹹菜去下面上學是幹什麼,難道就是吃了拉了就算了麼?為了母親的凝望,也為了每個星期吃下的大米能有所收穫,我告訴自己每個星期都要努力學習,努力有所收穫。

儘管父母從來沒有講什麼大道理,但是他們的言傳身教,深深地鼓舞了我們,讓我們一直保持希冀的力量,從底層努力向上攀爬。

後記

今天花了幾個小時,把最近的一些思緒化作片段,化作文字,為了緬懷追思,也是為了精神不朽,更是為了繼往開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家族的接力棒已經逐漸傳到了下一代身上,我們唯有辛勤努力,頑強拼搏,一代更比一代強,在繼承中奮發,在奮發中展現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