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飛越太平洋去享受與孩子團聚的親情和幸福了。這兩天忙著收拾行裝，裝箱整理。觸景生情，一幅幅與行李箱有關的、遙遠而熟悉的畫面，從眼前閃過。

01 出國上大學

孩子去美國上大學時，我提前半個月休假，為了幫他收拾行李。

不滿十八歲的他在我眼裡依然是一個孩子，沒有生活經驗，從來沒有獨自準備過出門的行裝，更何況是未來獨自生活的全部家當。我壓根沒有指望他，也不捨得讓他勞神。

小的時候總盼著他長大，希望讓人嫌又讓人厭的日子趕緊過去；長大了又希望他再回到從前，那樣他可以永遠陪在我們身邊。人總是這麼自相矛盾。

不過，越來越明白的我很想當一個好媽媽，一生就這麼一個孩子，我想讓他開心快樂，不想讓他受苦受累，累了我好心疼。

那時的我以為，這就是最好的母愛。尤其是我的小鳥將要飛走的時候，我這隻老鳥更是要全心全意為他操辦，以後的日子這樣可以表現愛的機會將越來越少。

我絞盡腦汁列出一個清單，足足一整頁，從頭到腳，從日常用具到床上用品，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客廳地面上擺著一個29尺寸的大箱子，我把一包又一包的東西一次又一次精擺細放，期待能把所有的東西裝下。

好不容易碼放整齊，一稱重量，嚴重超標。國際航班的限重是每箱二十三公斤。而且托執行李限量兩件。

減！這是一個艱難的工作。減去哪一個呢？哪一個都如同我身上的臟器，硬扯下來會生生地疼。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太讓我牽掛，我想為他裝上全部傢什，給他創造最便利的生活，最好把這顆不想讓他吃苦和遭受磨難的心全都裝上。飛去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缺了工具生活該有多不方便，更何況還要承受思念之苦。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開始疼痛。

我巴心巴肝盤算著。

偶爾，內心也會有個聲音說：你得帶上他一起收拾，教會他這些生活自理的技能。至少他要在一邊觀看，裝的東西要讓他知道，否則到時他心中無數。

但另一個聲音又會說，這叫啥技能？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人幫他的時候自然就會。你就再讓他舒服一次，以後全得靠他自己了。

我邊糾結邊唸叨，東西裝進去又拿出來，拿出來又裝進去，進進出出，反覆折騰，那架式，像是在砌一堵精緻的牆，要把即將到來的分離之疼遠遠隔在心門之外。

孩子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感動地說：媽媽，辛苦您啦，您這麼用心，對我真好！

我聽了心裡甜甜的，嘴上卻淡淡地說：不辛苦，媽媽就要對你好，因為媽媽愛你。

是的，我想替他做一輩子的事情，把他照顧的舒舒服服，高高興興。那時的我以為，這是母親的天職，是對他最好的愛。

我在衝突中折騰了一星期，還是滿地狼籍。左減右減，不忍捨棄。每一個都有用途，哪一個都很重要。最終，在出發前的一個晚上，先生衝過來，氣急敗壞把我推開，蹲在地上，唰唰唰，咚咚咚，大刀闊斧減去近三分之一的東西，三下五去二裝箱完畢。

我不滿意先生的“簡單粗暴”，他牛眼一瞪，蹦出一句話：擔心這麼多，你乾脆去陪讀吧！

萬萬沒想到，在機場托執行李時還是超重。無奈，只好再次開箱精簡。等到裝好，離起飛只剩下半個多小時，櫃檯即將停止辦理登機手續。工作人員緊急把他領進安檢，急匆匆奔向將要啟航的飛機。

沒有時間道別，也顧不上說上幾句離別前的祝福，甚至他連回頭揮揮手的時間也沒有。那一刻，看著他快速消失的背影，惜別和遺憾的淚水迷濛了我的雙眼。

都是這個可惡的行李箱，如果當初能再精減一點東西，如果機場能寬容一點我們，或者我們再充裕一點時間，我們就可以來個很好的告別。

這一次異國他鄉的遠行，我有多少話要囑咐，有多少思念要裝進他的心田。然而，因為行李箱的阻礙，一句也沒有說出來，全都憋在了肚子裡。

先生說，別怨了，這是個教訓。我們從現在開始要學會放棄，你不放棄，有人會逼你放棄。並且你也要學會放手，事事都操辦，等於斬斷他的手腳，你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他該怎麼辦？

這件事情讓我開始思考：如何學習放棄？包辦是真的愛孩子嗎？放棄與給予之間有什麼關係？

02 禍不單行

大二那年開學季，我決定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去買一個輕便的行李箱，少佔重量，多裝東西。於是在商場買了一個帶有四個靈活滑輪的國產大行李箱。外加一個大大的單肩旅行帶。

那晚，飛機很晚才到紐約，沒趕上去學校所在地的大巴，只能等到第二天。在人生地不熟的紐約，他想辦法聯絡上學姐，請學姐幫他訂到一個城效的便宜酒店，四位疲倦奔波的同學，準備擠在一間房子湊合一晚。

他們緊趕慢趕去坐公交車。沒想到，剛走不遠，那個新買的輕便行李箱的輪子就掉了一個，接著，單肩包的帶子也斷了。

這真是禍不單行。同學們個個都是大箱小包，自身難保。沒有人能夠幫到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他一手託著又大又重的旅行袋，一手拉著只有三個輪子的行李箱，在機場、大巴車站、酒店間來回折騰。難以想象，我心中稚嫩的他是怎樣把這兩個巨大的殘廢弄到了學校。

當他透過SKpy視屏向我描述這個過程時，我內心充滿了心疼與內疚，連聲“對不起”。

他卻得意說：“您別太難過。這件事也讓我知道：原來我挺能幹的。只是過去沒有機會表現。”

他的話讓我反思：

原來孩子身上儲備了巨大能量，只是過往沒有被我看見，而未去開發。只有當他獨自面對，不再有人包辦，他才能盡情發揮，施展才華。就像一隻小鳥，離開父母的呵護，才有伸展翅膀在風雨中搏擊、展翅高飛的雄姿和驕健。看來，挫折確實不是壞事，反而是成長能力的契機。

03 被遺棄的行李箱

大四畢業季，他要把不用的東西帶回家來。

四年的時間我給他積聚了不少物品，光是毛衣就有好多件，他基本沒穿過。放著多餘，丟了又可惜。他說，在這捐了吧。我說，不行，那都是上好的毛衣，拿回來還可以另作他用。要捐也得捐給中國人民。

於是，他打了六個行李箱，四個要轉寄到研究生就讀的新學校，二個要帶回家。

電話中他提到兩個箱子較大，肯定超重，得多買一張大巴坐位票。我說，不會吧？行李箱還要買票佔座位？你先別買，到時不行了再買一張站票也來得及。

自覺花了不少父母錢的他，對著視屏中的我沉思一會，又張了張嘴，蹦出兩個字：“好吧”。

上大巴的時候，一件行李果真被卡了下來，此時想補一張票已沒有坐位，而美國的長途大巴對行李的重量有嚴格管控，並且不允許有任何東西在車廂內“站立”。

無形中我又給他出了一道取捨的難題，讓他糾結該留下哪一件。最終，他不得不把那箱裝滿了毛衣的行李留在了大巴車站，漂泊在異國他鄉。

回到家，他既心疼又氣憤地說：“我早就說要多買一張票，你偏要省那點錢去碰運氣，你並不瞭解美國的情況 ，哪有那麼多的運氣？瞎指揮！節約不成反而白白丟了一箱好毛衣。”

看著他委屈的面孔，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情：

一直以來我這個母親都習慣於命令和指揮，剝奪了他處理事情的主權。最要命的是，我活在自己的思維裡，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以為自己都是對的，常常武斷要求他人，結果南轅北轍，適得其反。

大上大學到大學畢業，行李箱在他的生活裡掀起了不小浪花，讓我們記憶深刻。

回顧這幾件行李箱的故事，從孩子開始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到後來嫻熟的獨自整理，他的自理能力不斷成長。而沒有生命的行李箱，也跟隨著這個成長中的生命劃出了一道清晰的痕跡。我也在這些行李箱串成的”珍珠“裡，漸漸領悟到了愛的本意。

愛是什麼？愛是不僅自己身體力行，而且還要到位的演示教授；愛是不僅全情給予，還要懂得適時的放手；愛是不僅要表達自己的要求，還要給予對方足夠的空間和自由。

行李箱本無生命，但它們用無聲的語言，為我們母子上了幾堂重要的人生功課。在開發孩子獨立生活能力的同時，也讓我思考愛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