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爹爹去世，弟弟和媽媽去了老家。按農村的習俗，9o歲高齡去世，喪事不會以悲苦為底色，更多的是一種不言而喻的高興，因為活到這種高齡是種喜事，更重要的是小爹爹不是帶著病痛去世的，他死的很突然也很安詳，沒有疾病的痛苦，順其自然地死亡。所以，老人們都說這是他修來的福份。這是我家第二個因長壽自然死亡的人，第一個是我的外公，他活到99歲，差幾天就100歲了，所以，外公去世，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痛苦悲傷，大人們都面露喜色。若干年後，我才悟懂其中的玄機。
隨著城市化程序的發展，農村越來越人煙稀少，回去也找不到曾經的感覺，所以每次清明和冬至回老家祭拜，都來去匆匆。曾經乾淨的回村小路被野蠻生長的野草給淹沒了。原來有200戶人家居住的乾淨純樸的小山村只剩下幾十戶不到常住戶，這些常住的也只是一些老人和沒有多少知識文化的中年人。
昨夜，與母親聊天，她頗為感慨。同樣的兩個小村莊，在時代的發展中，村裡人的命運卻截然不同。媽媽的老家離爸爸的老家，隔了幾條河，幾個村子。我小時候大多數時間是住在外婆家的，因為外婆家前有河，後有山，還有成片成片的水稻田，春夏兩季，田野裡的風光美不勝收。當然，住在外婆家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外婆家條件好，吃得飽。
爸爸的老家，是在一個小山村，童年唯一的記憶是村後面的小片松樹林，村前的一方小池塘，還有一條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彎彎扭扭的小溪，村裡人吃水，洗衣，澆灌都是以這條小溪為生命線。山村地區良田不多，頗有點黃土高原的感覺，家家戶戶都種山芋，因為土質的關係，我們那裡的山芋特別好吃，又甜又糯。可是，山芋吃多了脹肚子，終究還是沒有米飯好吃。
因為這裡窮，所以民風比較純樸，家家戶戶都把孩子送到學校去讀書。媽媽是山村的一名老師，所以，村子裡家家戶戶唸書的事都會找媽媽。村裡人對媽媽特別尊重。事隔40年後，他們還記得媽媽的情分。這幾天，媽媽跟我說，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圍了一堆人，每家每戶都向她彙報自家情況。一共200戶的小山村，每家都出大學生，甚至一家幾個博士和研究生。所以，村子裡有生物學博士，財經類博士，碩士，公司高管，公務員，醫院院長，企業家，律師等等。令媽媽激動和感慨了兩夜未眠。
我想媽媽失眠不僅僅是高興看到當年教得學生都出息了，村裡人一如既往的對她尊重。更重要一點，媽媽心裡有失落，她的老家如今卻呈現一種頹廢之勢。媽媽的老家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比爸爸的老家富裕，至少在我年少時沒能完全解決溫飽時候，外婆家的伙食是我喜歡留在那裡的一個主要原因。
可是，後來隨著改革開放，村裡人不甘心面朝黃土，背朝天種莊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頭腦靈活，想發家致富，就出去打工做生意。後來，打工做生意也賺不到多少錢就漸漸變味了，想走捷徑。
出去做假和尚，假尼姑，坑蒙拐騙，這樣的錢多好掙，不到二年時間，村裡家家戶戶都豎起小高樓。過年回家，耍錢的耍錢，連表弟四歲的兒子跟我聊天，講她母親如何在一個月之內賺10萬元的故事，那種從小孩天真容顏下流露而出的市儈的自豪感令我歷歷在目。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那個曾經繁榮的平原小村莊，子孫後代中只有媽媽一門中出了個博士，一個公司高管，一個大學生。隨著這幾年這種坑蒙拐騙的打擊力度越來越高，這些人的身計也沒了，只好在家門口做一些餬口的小生意，以此度日。俗語說的好：“毀掉一個人最快的方式，就是讓他賺快錢，佔便宜是毀掉一個人的最佳方式。”
知識的確改變了命運。二十年後，兩個村莊不同的教育觀演變成子孫後代不同的命運，很像一句經典的電影臺詞：“人生向左，還是向右”。
這句被大眾廣為熟知的知識改變命運，如今卻演變成每個家庭的夢魔。教育是國之重，中華幾千年文明史，也是中國讀書人演變史。讀書立德做人逐漸變成讀書是知識和技能的傳遞。
商業社會，教育越來越淪為商品，一種高附加值的商品。開學季成了商人和學校的印鈔機。在某個指定地點排隊買老師指定的材料，教室空調費需要學生自己承擔，暑假動輒上萬的補課費，學校附近的房租每換一學年價格就漲一輪，還有明裡暗裡各種各樣的收費，為孩子讀書請客送禮。作為家長中的一員，我們只能沉默，掏還是掏，為了孩子，我們不能也不敢有異議。
昨天，8歲的小侄子中午吃飯，說了一句讓全家人都壓抑的話。他說：“學校把我們當商品了，連本子都把我們訂好了，一個人要交105元，我們為什麼要在指定地方買教材，為什麼要在學校買本子，價格很貴，爸爸，不是新聞說九年義務不收費嗎？為什麼錢越交越多？”家裡人沒人回答他的話，只叫他快吃飯去休息。大人沉默，一直沉默。可沉默像山一樣壓在胸中，何時才能輕鬆？
昨天晚上，跟媽媽散步回家，我說：“媽媽，如果老家在今天這種金錢的教育環境中，會有幾家考出博士，研究生，大學生？”媽媽說：“你不說，我還忘了，小時侯春苗，你知道吧！他考了律師執照，可是在某縣考公務員第一名，卻被刷了下來，一家人愁死了，後來那孩子就跑到外省打工，認識到一位縣長，那位縣長惜才，叫他在他的縣裡參加公務員考試。最後，筆試、面試雙雙第一。”我很感慨，春苗遇到貴人了，不然前途不會像現在這般順利。
教育家陶行知說：“先生不應該專教書，他的責任是教人做人；學生不應該專讀書，他的責任是學習人生之道。”良幣驅逐劣幣，還是劣幣驅逐良幣”這是經濟學概念，用在教育中是災難。教育是聖人之言之行，象牙塔世界，是人性的成長和完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