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那天，他從頭到尾沒有笑過。

小舅眼睛很長，睫毛很長，嘴唇很薄。抽起煙來，很臭屁，有點迷人。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眼睛裡有股混雜著溫柔的冷漠。

小舅29，小舅媽32。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一點沒錯。小舅媽是分文彩禮未要，抱著金磚嫁給小舅的。小舅媽的名字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叫夏立秋。

女孩子最美的時候大概就是穿上婚紗

小舅結婚之前有個愛人。跟他一個世界的人。一起上大學，一起找工作，一起旅行，投奔過理想，放任過性情，發過誓言，一起度過了最青春最放蕩不羈的年月。那青春年月都以為愛情就是生活。

你知道的，青春的愛情最熾烈也會最感傷。

那年小姥爺騎腳踏車上班路上，被一輛三輪車撞了‬，當場血淋淋得暈倒。醒來的時候，小姥爺躺在醫院裡已經做完手術，小舅和小姥姥都守在加護病房外，愁容滿面。小姥爺頭部受傷，多次手術，花錢如流水，最終只是保住命活，保不住生活。肇事者沒有跑，可沒跑也沒什麼用，這男人光棍一個，靠打零雜賺錢，家底可以說連小偷都要可憐可憐他，七零八湊給了小姥姥兩萬塊錢，管個屁用啊。

偏是禍不單行 ，那年小舅事業剛有起色，公司設計師，給裝修公司設計地板模子。結果那一批貨生產不合格，最後欠了一屁股債。小舅一聲不吭，咬緊牙關，把所有積蓄給小姥爺交了醫藥費，自己兩手空空。

小舅女朋友打算去韓國進修，糾結再三跟小舅商量。她說，你等我，我會回來嫁給你。他說，你要是這個時候走，就不要回來找我。 她哭了，他也哭了。

她走了。

他笑了。

那一年，小舅抽了這輩子最多的煙，剃了這輩子最短的頭髮。看上去酷得要命。

小姥爺出院休養，跟小姥姥住在老家。小姥爺說，我拖累他了。小姥姥沒回話。

小舅重新找工作，慢慢還清了債。那一年，小舅結束通話她十一次電話。

小姥姥託人給小舅介紹物件，小舅沒有吭聲。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小舅媽見到小舅第一面是在小舅家裡，她說，她對他是一見鍾情。她三十二歲還沒有結婚，就是要等這樣一個男人。小舅媽吃完午飯，給小姥爺剪指甲。小舅站在房門口，抽了一根菸，跟小舅媽給小姥爺剪指甲一樣漫長的時間。

那晚上，小姥姥問小舅，怎麼樣。小舅說，就她了。很平靜。

小舅媽說，我不要彩禮，也不用置辦很大的婚禮，房子我爸爸準備好了。小姥姥樂不可支，流著眼淚說撿到了好媳婦。小姥爺掉下眼淚來，握了握小舅的手。四個人，各有心事，喜憂參半。

什麼樣的婚姻才是幸福

婚禮那天我去了。我以為，婚禮是最熱鬧的事。可是我錯了。我看到很多沉默，和很多掉落地上未熄滅的菸頭。那時候我不懂什麼叫愛情，更不懂什麼叫生活。我跑到院子裡挑了最鬧騰的一盤碟，把音響開到最大音量。大舅二舅他們說，現在的孩子都聽些什麼歌呀，唱這麼快。我記得那時候正放著周杰倫的雙截棍，其實到現在，我也聽不清歌詞。哼哼哈嘿。我只是想聽到些聲音，不想‬太‬冷清‬。

聽到一陣手機鈴聲“我們的愛，過了就不再回來，直到現在，我還默默的等待……”結束通話了。我偷偷去找聲音，看到小舅在南牆外盯著手機，抽著煙，低著頭的姿勢竟比仰角四十五度更悲傷。手機鈴聲又響起來。小舅怎麼只看不接呢。我剛要喊他，他接起手機，很久沒說話，突然說了一句，“我今天結婚”，結束通話了電話。

小舅眼角溼了。像電視劇男主角一樣，流了很短的淚。

沒有愛情只能貌合神離

我突然想起一句從來只聽卻不懂的歌詞。“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轉眼間‬，小舅的兒子四歲了，很漂亮。我給他折了兩顆星星，他給我唱了一首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想起看過他們的親子照，明明幸福的瞬間，我卻感到憂傷。

在後來漫長‬的歲月中，我慢慢懂得有種不愛叫沉默。像小舅。在後來漫長‬的歲月中，我還在想‬沒有‬愛情‬的婚姻最終‬‬會‬走成‬什麼模樣‬。像小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