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是07 38 21”

我偷偷唸叨，閉緊眼接著假寐。心底卻傳來一聲輕哼，“還在掙扎嗎？無論是立刻翻身起床，還是枯臥上一個世紀之久，看到的永遠是這個時間，07：38：21。”我掀被下床，眼睛往表的方向飄了飄，心臟在呆滯了一秒後緩慢跳動，“或許，我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

我想成為一個擁抱師。

這是近幾年新出現的職業，人們對它的接受度低，行業資格測試難。成為擁抱師最重要的能力是，在短時間內讓對方放下猜忌、不安，能夠感受到擁抱帶來的舒適感。人與人之間關係由遠至極近的突破，成為擁抱師資格考核的關鍵，而我很幸運，已經衝到了最後一關。

這一關的任務是回到過去某一天，給予陌生人一個讓他（她）舒適的擁抱，任務時長6小時。最後一關的好處是，我可以不斷迴圈在這六小時中，直至任務完成。除非我主動放棄，從高處躍下，否則任務不會結束。但是，我恐高，而且，我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舒適的擁抱。

我一個人在異鄉打拼多年，一直獨來獨往，逐漸忘記了親密接觸帶給我的幸福感。每天在睜眼重啟任務之前，我都會回想，什麼是讓我舒適的擁抱？奶奶舊紅羊毛衫上的體溫；爸爸在我肩頭嚶嚶假哭、捨不得我走時的搞笑；媽媽有些硌卻令人瞬間放鬆的後背；擁抱時爺爺用手背快速撩過眼角的戳心。

我記起擁抱的深情。

我在開始任務的這些天裡，嘗試過跟許多人擁抱。

我幫一個拾荒的老大爺捆垃圾，跟他招呼了一聲，就悶頭開始幹。捆到兩個人都往外噴熱氣，冒著鹹腥的汗珠，我倆瞅著小山高的垃圾堆，對坐著笑。“大爺，我們擁抱一下吧。”大爺愣了愣神，右手顫顫巍巍地上下抓撓些什麼，眼神躲閃。我舔了舔嘴唇，一步邁過去，單手摟住他的肩膀。大爺臉上的皺紋聯結在一起，發出哼哈哼哈的氣息聲，輕輕靠了我一下。

那次我以為，任務考核結束了，直到第二天，我又看到073821。

大爺覺得那個汗津津的擁抱不舒適。

我把自己打扮得乾淨得體，去參加節日慶典，與主持人擁抱；去相親，與約會物件擁抱；去獻愛心，與被關愛物件擁抱。

我遇到一個在馬路上把眼淚鼻涕都哭出來了的小女孩。或許是我接近她時，雀躍的心情太明顯，臉上的笑紋顯得整個人愈發猥瑣，她看了我一眼後，就拿手抹掉垂下來的鼻涕，大聲吸了吸，然後直挺挺地走了。我叫了她兩聲，看她都跑起來了也就作罷。

我開始明白，真正舒適的擁抱不能太刻意。而走近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先走心。

我開始從心地做一些好事。隨手撿撿紙屑，幫蹬三輪的奶奶推車，給買菜的爺爺提籃子…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像雷鋒；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是個要修道成仙的小妖怪，需要先行善積德。

我終於決定從高樓上躍下，回到現實，去過新的生活。可是我身後，烏泱泱地站著一群人。賣菜的、買菜的、蹬三輪的、打掃衛生的，一幫老頭老太太在身後苦苦地勸我不要想不開。我叫，“今天的你們不認識我，別管我”，爺爺奶奶們嗡嗡嗡又吵開了。我在聲浪的衝擊下差點一趔身栽下去，但看到買菜老頭捂著心臟不舒服的樣子，我還是乖乖走下來。爺爺奶奶們圍過來揪住我、拍打我，之後結結實實給我了好幾個熊抱。

第二天

成為一個擁抱師，是會變胖的。

我癟著嘴捏住自己腰上的第三層游泳圈。人們總希望在午飯後得到擁抱，抱著時又多半臥在沙發上。這個工作做起來，每天心是滿滿的，不運動的話，胃也是滿滿的。

我在床上躺成大字型，想那些與我擁抱過的、看似冷淡的陌生人。許多人問我破冰秘籍，“怎麼讓兩個人關係迅速貼近？”，我告訴他們只要“走心”，但是聽過的人都撇撇嘴。

“大概還是胖一點抱起來舒服吧”，我拍著自己的圓肚皮，放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