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倫 被控性侵的醜聞，曾在網路掀起不小的風浪。
至今，這仍然是一樁僅僅被大眾定罪的案件。
即使艾倫多次誠懇進行辯護，但，輿論與聚光燈傾向的，自然是可能受害的一方。
他的聲音，逐漸沉沒於螺旋底處。
醜聞無疑對艾倫的職業生涯造成重擊。
尤其在2018年“#MeToo”運動正當熱時，性侵案再次回到公眾視線。
直接影響了隨後新片《紐約的一個雨天》的宣發。
參演演員捐片酬割席、發行公司亞馬遜解約……
頃刻間，北美市場拋棄了艾倫。
但這位85歲的老爺子，仍保持著不滅的創作熱情。
他遠渡歐洲，再次拍出新片。
今天就來聊聊它。
《裡夫金的電影節》
Rifkin‘s Festival
故事發生在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
歐洲最負盛名之一的國際A類電影節。
馮小剛 曾憑《我不是潘金蓮》，奪得該電影節最高獎項“金貝殼獎”（2016年，第64屆）。
有意思的是，雖然片子拍的是電影節，並作為開幕片在該電影節進行全球首映。
但故事，和電影節本身沒幾毛錢關係。
還不留情面地，戲謔了一把如今各路影展濃烈的銅臭氣。
片中男主莫特（華萊士·肖恩 飾），一名已至暮年的作家，曾是大學電影教授。
因寫不出堪比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般的傑作，而懷疑起人生的意義。
他決定放下紙筆，同妻子蘇（吉娜·格申 飾）一塊兒搭上去往藍色海岸的飛機。
倒不是為一睹如今的電影新作。
而是，他懷疑妻子出軌了。
“我跟她過去
僅僅因為我懷疑
她對她負責公關的狗屁導演
有不明不白的感情”
蘇，比莫特年輕兩輪，外表淑雅、頭腦聰明。
老夫少妻，還是個美人。
也難怪他多疑。
莫特口中的狗屁導演，正是大熱的影壇新星菲利普（路易·加瑞爾 飾）。
英俊帥氣、風流倜儻，被影評界稱為法國新浪潮以來，最具創新精神的電影人。
橫看豎看，蘇和菲利普才像一對佳人嘛。
而不是滿嘴跑火車，卻連汽車備胎都不會換的老男人莫特。
於是……
在這為期十天的影展裡，彙集各路影星、媒體的大型秀場，或是日均六部片的迷影精神高潮。
統。統。不。存。在。
伍迪·艾倫首先給你看的，是一段始於精神崇拜，卻敗給下半身慾望的婚姻。
以及，在浪漫秋日無疾而終的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蘇為莫特的文筆和思想折服。
優秀男人向來是她的菜。
但在遇到菲利普後，她意識到自己押錯了人。
倒不是因為菲利普多有才華。
他的新作《天啟之夢》是影展大熱。
這部由藝術片外衣包裹的商業製作，被影評人標榜為傑作。
甚至，還被推薦列為聯合國必看作品。
而下一個拍攝題材：
“我的下一部電影會將鏡頭對準動盪的中東
但願可以，找到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和解的方法”
在歐洲藝術電影的擁躉莫特眼中，正正是裝腔作勢的二流之作。
但蘇已被迷昏了頭。
她無心照料同行的莫特，時時刻刻與菲利普待在一塊兒。
甚至，經常製造三人同行的機會，毫無避諱地在莫特面前，玩起了曖昧。
莫特意識到婚姻不保。
正在心臟絞痛的時刻，夫妻二人的共同好友托馬斯出現了。
誒，好巧。
托馬斯向莫特介紹當地的一名醫生，建議他應該立馬去檢檢視看。
誰知道，這是名年輕貌美的女醫生。
這還不止，她對電影的看法和莫特如出一轍。
而在前女友眼中，猶如行走的神經病綜合體般的莫特。
在女醫生喬（埃倫娜·安納亞 飾）看來，智慧而有趣。
好傢伙。
初戀般的愛情如電光火石般襲來。
心臟絞痛不藥而癒。
“多麼迷人的女人啊，讓我一天都活力滿滿。”
可莫特終究暮年已至。
他不像蘇，年輕、勇敢、有不停嚐鮮的活力。
聽聞喬先後兩段不幸的婚姻遭遇，他感到無力。
即使他和蘇的婚姻名存實亡，但仍然是他重要的心靈支柱。
婚後，莫特從未出過軌。
可另一邊，蘇和菲利普已經捅破了曖昧的薄膜。
明目張膽地肢體接觸起來，還打算出海享受一番。
-天啊，你真是神通廣大，能窺探到我最私人的幻想
-我可是電影導演，懂人心。我也看得出來女人什麼時候想曖昧一番
導演，您真敬業。
整部片子，上演的便是莫特與蘇各自的風流韻事。
就這？
當然不止。
前文提過，文藝老男人的婚姻危機，是伍迪·艾倫展現給觀眾的表層。
背後更為深刻的表達，是什麼？
細品莫特一角。
暮年，創作者，猶太人，牢騷不斷，歐洲藝術電影的擁躉，嚮往精神合拍的愛情。
顯然，伍迪·艾倫本人的化身。
性侵案醜聞事件後，艾倫無意透過電影作出迴應。
但他透過鏡頭自說自話，表達了對逝去的電影黃金時代的懷念。
以及，他走不出的創作困境。
這就不得不提片中致敬的，九部歐洲藝術電影經典名作。
該片以惡搞式重新演繹的形式，讓這些經典出現在莫特企圖逃避荒誕現實，在影像中尋求理解的時刻。
這些影像，有時反映出莫特對真愛的欲求。
比如。
抵達電影節的第一晚，莫特猜到了蘇和菲利普的破事。
入睡後，他在夢中潛入奧遜·威爾斯《 公民凱恩 》的世界，再現了“玫瑰花蕾”的經典橋段。
眾所周知。
“玫瑰花蕾”是凱恩的臨終遺言，它所代表的意義，不同人有不同的見解。
但，我們也可以理解為，它是人對生命中稍縱即逝的美好事物的渴求。
藉由“玫瑰花蕾”的寓意，這段影像流露出莫特對婚姻的留戀。
我們也在片中，第一次感受到莫特內心的空虛。
這些影像，有時也反映出莫特對逝去時代的懷念。
莫特早知道自己品味的不合時宜。
菲利普所代表的二流作品，正成為影展的潮流。
而他所惦記的黃金時代，卻被人們忘到了腦後。
在他幻想的晚宴中，所有人舉杯向菲利普致敬。
敬電影節，敬所有讓電影無愧藝術之名的影片。
敬菲利普的電影，一部藝術之作，而且有望是商業大作。
這或許是整部片子中，最具有批判性的一個鏡頭。
在 路易斯·布努埃爾 的《泯滅天使》裡，富有的晚宴客人們明面上其樂融融，暗裡卻展露著貪婪和慾望。
他們挪動腿，卻怎麼也走不出宴廳的大門。
布努埃爾以此諷刺被囚禁在死衚衕裡的資產階級。
在莫特的版本里，自己和賓客們同樣走不出宴廳。
但他們所受困的，是電影市場的票房和資料。
這些影像，有時還反映出莫特對人生的詰問。
也可以理解為，伍迪·艾倫對人生的詰問。
最後一段影像中，莫特和英格瑪·伯格曼《第七封印》中的黑衣死神下了一盤棋。
意不在棋，而在人生的意義。
莫特形容他寫作的過程，就像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推 巨石 上山。
他期望到達山頂，但事實是，石頭一次又一次地滾下來。
他寫出的，是一本又一本的平庸之作。
莫特問黑衣死神：
我終於把巨石推到了山頂，然後呢，我究竟能得到什麼？
我是不是應該放棄寫書，回去繼續教電影？
圖為《第七封印》。該段的惡搞算是彩蛋，給大家留個驚喜
最後，彷彿是借莫特之口，伍迪·艾倫說出了他的無奈與認命：
也許我只是有點太頑固不化了。
婚姻的失敗、與潮流的話不投機、創作的失意。
種種風雨坎坷，就像一場人生的苦役。
《裡夫金的電影節》以文藝老男人的婚姻危機為錶殼。
暗裡，其實是伍迪·艾倫對五十多年導演生涯的小小回望。
他拍出了數部佳片，且基本保持著每年一部新片的穩定產出。
不提你可能已經忘記了。
自1969年的《傻瓜入獄記》，艾倫至今已為觀眾帶來了54部作品。
△《傻瓜入獄記》經典鏡頭
像這樣的導演，大部分已經停止創作，或是駕鶴西去。
但在自傳《 憑空而來 》裡，艾倫卻坦言，一生最大的遺憾是：
花了別人這麼多錢，至今沒拍出一部偉大的作品。
就像自認寫不出傑作的莫特，艾倫對自己一生的總結，同樣是：
無法比肩他在影片中致敬的先輩導演們。
而且，他為難再突破痛苦不已。
85歲的艾倫，仍在找尋人生的意義。
△ 伍迪·艾倫（右）在電影片場
看到這。
大家倒也不必因主題沉重而勸退。
片中確實有大量的影史經典徵引，但依舊承襲了導演一貫的風格。
角色們喋喋不休地談論一切，充滿了幽默風趣、智性妙語。
就比如說何為人生意義的終極答案吧。
還記得莫特對黑衣死神的提問嗎？
死神可沒心思聽凡人發牢騷，他還有一百萬戶將死的人要拜訪。
伍迪·艾倫也無意說教，或以長輩的身份為年輕人留下警醒。
他送上直面慘淡人生的錦囊：
多吃水果蔬菜，戒飽和脂肪，一定要鍛鍊。
別吃加工食品，別忘了做結腸鏡檢查。
先好好活下去。
你將擁有更多光陰。
充實本無意義、但不至於空虛的人生。
編輯：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