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有新雪知我意(作者:沈慶昭)

前言:很多年後,糰子才明白,那些眼淚不是為葉榮所流,而是為一澈所流,為他們的磨合與掙扎,為他們彼此深藏的情誼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希望我能陪在你身邊。

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希望我能陪在你身邊。

糰子在17歲之前,一直住在即慶街。

這個南方的小鎮每年這時候都會迎來它的雨季,連綿的陰雨一下就是數十天。每到這時,即慶街也不見往日的熱鬧,行人匆匆,店鋪也略顯冷清,只有結尾的一家書店裡,客人絡繹不絕,而糰子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從書店往南走500m,是一棟廢棄了多年的爛尾樓。那裡是住在即慶街的孩子們玩樂的場所,帶頭的人都屬吉慶街頭號‘’小痞子‘’徐一澈了。

徐一澈從小到大玩過的所有滑板都在爛尾樓裡,他們一夥人經常在牆上塗鴉,樓道里小小的低音炮經常放著披頭士的歌,很是熱鬧。

入夜後,從不遠處還能看到爛尾樓裡閃爍的燈光,那三層樓看起來像是一個青春樂園。

那時,徐一澈經常對糰子說:‘’糰子你信不信,滑板會改變我的命運?‘’糰子對他的話總是嗤之以鼻,畢竟她是一個只相信知識能改變命運的人。

每天晚上9點,是一澈最快樂的時刻,爛尾樓裡的小夥伴們總會說,‘’喲,一澈又要去找嫂子啦!‘’

‘’徐哥,什麼時候把嫂子帶來爛尾樓玩呀?她從來都不來!‘’

這是徐一澈總會舉起拳頭嚇唬他的朋友,而後又吹吹口哨,跟爛尾樓裡的朋友說再見。好幾年了,他的目的地只有街尾的那家書店。

而彼時的糰子正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翻閱著自威格的《昨日的世界》,她的思緒早就飄到了19世紀的歐洲書店裡,燈光是暖橘色的,可她不知道他的前途是否也是暖色的。

他看了看窗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愛這個小鎮,可是又不該一生都待在這裡。

他合上書,走出書店,一出門便看到了那張永遠只會對她笑的臉。

‘’在等你。‘’一澈一看到他,變戲法似的將藏在身後的雙皮奶拿了出來,‘’喏,你愛的雙皮奶。‘’

糰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像往常一樣接過了雙皮奶。

即慶街上的路燈都亮了起來,空氣因為剛下過雨,透著一股清冷的氣息,一澈來卻從這清冷的空氣裡嗅到了青春和未來。他一轉頭就看到糰子的睫毛被燈光在臉上打出了一片陰影,忽閃忽閃的,撓的他心癢。

終有新雪知我意(作者:沈慶昭)

路邊剪紙人的阿伯看見他們兩人走過來,額頭上的皺紋也帶著笑意。從他們兩個還在玩泥巴時,阿伯就在剪紙人。他總喜歡拿他們開玩笑,這次也是一樣:‘’一澈呀,你看你都比糰子高出一個頭了,阿伯什麼時候能喝上你們的喜酒呀?‘’

一澈咧著嘴笑,糰子卻紅著臉,加快腳步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她恨不得此刻的自己是一陣風,瞬間消失在這條街上,去到她想要去的遠方。

‘’一澈,我看你要抓緊咯。‘’阿伯繼續笑著,‘’喏,送給你和糰子的紙人,我剪的是你們兩個,你看像不?‘’

一澈謝過阿伯,小心翼翼地接著紙人,是他和糰子小時候的模樣,正當他拿起紙人給糰子看時,卻只看到了糰子的背影,他連忙追上去:‘’謝筱團,你能不能等等我啊?‘’

一澈追上去時心裡還想著:糰子,這麼多年了,我多麼希望我能就這樣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像手裡的紙人一樣,永遠黏在一起。

而糰子聽到身後的聲音,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她才不要看紙人,才不要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可是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海裡掠過,她的耳根就紅了起來。

遠方有什麼好的,遠方會有你嗎?

學校組織的詩詞大會上,糰子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了去省城參賽的資格,她興奮的不得了,一放學便像一匹脫韁的小野馬飛奔回家。

一澈正趴在爛尾樓的視窗發呆,一看到糰子,他就條件反射似的跑下樓。糰子在爛尾樓樓下停了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弓著腰不停地喘息,抬起頭就對上了一澈的笑臉,17歲的臉,白淨的像從未沾染過塵世。

‘’高興啥呢?‘’一澈看到她額頭上滲出來的細小的汗珠,從兜裡拿出衛生紙替她擦去。

‘’我要去省城了。‘’

一澈的動作停住了,他慢慢地將手拿下來,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散去:‘’去省城幹嗎?‘’

‘’參加詩詞大會。‘’糰子笑著,眨了眨眼睛,滿心歡喜的往家的方向跑去。一澈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其實他並不知道她去省城幹嗎,他在意的是她要離開他,哪怕只是一天。

末了,他回到爛尾樓裡,在二樓的牆上塗鴉著,時而摘下帽子,時而戴起帽子,他總是無法掩飾自己的焦慮。

一澈比糰子大一歲,高中畢業後便不讀書了,但是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未來焦慮過,因為很早以前他便篤定他會一直跟著糰子,而他一直以為,糰子也是這樣想的。

終有新雪知我意(作者:沈慶昭)

糰子在衣櫃裡仔細地挑選著衣服,因為她要在省城待整整十天。

城市裡的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美好,、令人嚮往。

糰子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經過一輪輪的比賽,他和另一個男生進入了詩詞大會的決賽。

決賽當天,糰子和那個男生在後臺相遇,她安靜地坐著,雙手捏著裙角,抬起頭時正好對上了那個男生的目光。

男生衝著她笑了一下,一個像薄荷糖一樣美好的笑容。

那個瞬間,糰子感覺時間停止了,現實和夢曉混淆了,記憶全部丟掉了,糰子的一整個花季,似乎都在他深黑色的眼睛藏匿著。

男生自然的坐在糰子身邊,大方地介紹自己。糰子從他口裡蹦出的那些字元中瞭解到,他叫葉榮,在省一中讀高三,和糰子一樣,酷愛文學,最愛的作家是海明威。

糰子感覺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像急促的敲門聲一樣,從來沒有人和她這樣談文學,她沒有這樣的朋友。

另一邊,一澈因為幾天沒有見到糰子,正躺在爛尾樓裡的地面上,兩眼無光地看著天花板。

詩詞大會比賽,糰子敗給了葉榮,只得了第二名,但是她並不難過。在回去的車上,糰子望著窗外不斷掠過的天空和樹木,腦海裡則不停地回想起葉榮說過的那句話:‘’謝筱團,我會寫信給你的,我要你這個朋友。‘’

她不自覺地笑了,帶著幾分甜,又有幾分羞澀。

一澈聽聞糰子要回來了,早早的便跑去車站等她,這十天裡,只有他知道時間有多漫長。他從車上走下來的人裡看到了他最熟悉的糰子後,笑了。

‘’糰子,你終於回來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啊?‘’他迅速走到糰子身邊,一會兒跑到她左邊,一會兒又跑到她右邊,笑嘻嘻的說,‘’你咋穿得這麼漂亮?以前都沒見你穿過。‘’

糰子看著穿著哈倫褲,戴著鴨舌帽,笑起來有點好看,又無憂無慮的他,想起了那個對自己的未來已有了完整的計劃的葉榮,她問:‘’一澈,你有想過遠方嗎?你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嗎?‘’

‘’遠方?未來?‘’一澈把帶反戴帽子拉正,‘’遠方有什麼好的,遠方會有你嗎?‘’

糰子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雖然剛才糰子笑著,但一澈在她的笑容裡感受到了一絲陌生。

為他們的磨合與掙扎,為他們深藏的情誼。

從省城回來後,糰子明顯變得有點心不在焉了, 她認為自己遇到了知己,遇到了懂自己的人。

她走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一澈喊她好幾聲,她也不應;總是在書店裡待到很晚才出來,出來後也不怎麼和一澈說話;頻繁地去鎮裡的郵局和學校的收發室,但每次都是神色失落地走出來。

有次她從郵局出來,發現一澈就在門口看著她,他雙手抱在胸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你為什麼總往郵局跑呢?‘’

沒有收到信的糰子覺得很委屈,雖然一澈的這句話很平常,但還是惹怒了她,她兩個臉蛋憋得通紅,氣呼呼地說:‘’你能不能不要老跟著我?難道你自己就沒有想做的事嗎?‘’

當然有啊。前幾天,他打聽到北京正在舉辦滑板比賽,那是他的夢想。可是,他想了想遠方的未來,又看了看身前的糰子。

不,他不能讓他一個人。

一澈把想說的話嚥了進去。

糰子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可她在轉身的那個瞬間,又覺得自己很過分。她沒想到,一澈一點都沒有生氣,依舊緊緊地跟在她後面。

一澈一邊走,一邊說:‘’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啊,我們以前就約定好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要和對方分享,對不對?‘’

一澈的語氣變得有些焦急,糰子卻一直走在前面,沒有回頭。一澈不知道的是,糰子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地落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那天他們好像走了好長的路,面對突如其來的成長,面對彼此將要面對的事和改變,他們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很多年後,糰子才明白,那些眼淚不是為葉榮所流,而是為一澈所留,為他們的磨合與掙扎,為他們彼此深藏的情誼所流。

在半月後的一個晴天,葉榮的信最終還是來了,學校的收發室裡,糰子一拿到信便迅速的塞到書包裡。,生怕被哪個同學看到,而後飛快地往家裡跑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臉變熱了,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長久的等待將她的心點燃了。

一回到家,糰子便躲進自己的臥室,將門反鎖,母親在外面大聲的喊她吃飯,她也無動於衷。她小心翼翼地將信從書包裡拿出來,生怕弄壞了它。信是用普通的信紙寫的,也是用普通的牛皮信封裝起來的,可糰子覺得她既大氣,又樸素。

她一字一句地讀著,生怕錯過了哪個字。短短一頁信,她讀了不下十遍。直到母親來敲門,她才匆忙的將信疊起來,放回信封,拉開抽屜放了進去。

信放好了,可她心跳的速度一直沒有慢下來。

吃午飯的過程中,糰子一直都在想葉榮的信:我想去上海,上海是我向往的都市,它的美麗和芬芳和你是一樣的,我希望你也能去上海,我們可以一起學習我們愛的文學。

那天團子去學校以後,一澈來到了糰子家,他想找到糰子最近心不在焉的原因。他似乎已經猜到了,可是他不願意相信,但是直覺又告訴他,他不得不相信。

他對謝媽媽說他要去糰子的臥室拿一本之前落下的書,謝媽媽正在擦桌子,頭也沒有抬便說:‘’你自己進去拿吧。‘’

他已經好久沒有進到糰子的房間了,房間的佈置與她的氣質十分相符——牆上貼著世界地圖,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擺滿了書,他走近一看,他們小時候一起看過的《安徒生童話》也在上面,那一瞬間,糰子手足舞蹈的樣子似乎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走到糰子的書桌前,沒有關好的抽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拉開抽屜便看到了那封信。他嚥了一口唾沫,想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打開了那封信。

他忽略了其他,只看著這一句話:穿著藍色碎花裙的你,是來自海洋嗎?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的手在發抖,直到他的一滴淚重重地落在了信紙上,他才慌慌張張地將信裝起來,跌跌撞撞地離開了糰子家,就連謝媽媽留他吃飯的聲音他也沒有聽到。

葉榮的才華讓一澈感到自卑,即使寫在信上的那些話是抄來的,他還是無法阻擋內心深處的卑微感將他吞沒。

終有新雪知我意(作者:沈慶昭)

一澈將頭垂得很低,雙手插在兜裡,慢慢的邁著步子。路過的朋友衝著他大聲地喊:‘’徐一澈,你要撞電線杆上啦!‘‘

一澈聞聲抬起頭,雙眼早已模糊。他就是不減解,為何多年的陪伴與等待,抵不過匆匆一瞥?

一剎那晚沒有去書店等糰子,而是一直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而走出書店的糰子第一次沒有見到一澈,心裡空蕩蕩的,她在結尾左顧右盼,最後實在等不及,便回家了。糰子沒有想到的是,沒有見到一澈的她,會那樣慌張。